男人听着医生话怔在那儿,深邃的眸黯淡如夜。
“那么,孩子会怎么样?傻子?瘫子?”
他想若只是残疾,大不了躺在床上,他养他一辈子。
这是他和那女人的孩子,他怎舍得这孩子连看看这光明世界的机会都无,便成为一胞腥秾血水,冲进下水道,灰飞烟灭。
中西医聚在那里商讨,片刻,一位从前在太医院任职正堂的老者,朝他长长作了个揖。
“回少帅。那毒对胎儿的损伤是一定的,只是不知会不会连带伤害母体,对夫人凤体有损。”
话落,室内是长久的缄默。
“用药,把孩子拿掉。”
声音陌生得仿佛不是自己的。
身体寒意浸浸,她慢慢睁开眸,正对上男人黑沉的一张脸。
他手里端碗酸苦的汤汁,眸间两道泠泠的光朝她射来。
“吃药。”
她伸手摸了摸平坦的腹部,嘴角勾出抹笑意,歪过身去,瞧着纱幔上绣的双双金鹧鸪。
“我让你吃药,你聋了?”
“孩子折腾没了,你称心如意了!”他勉勉压住火气,仍是呵斥,“吃药。”
说毕,便强硬捏住女人下颏,将一勺黧黑药汁灌进她嘴里。
曼卿不作声,含着那药,从床上坐起,朝他兜头兜脸啐去。
她见他浑身狼狈不堪,眸间似有怒火燃烧,整个人简直要被火光噬尽。
扬起的右手悬在半空,终是没落在她脸上。
“苏曼卿,是我犯贱!我给你养着苏北北,我给你当着这个剩王八,结果你却连我孩子都要杀!”
男人站起身,将桌几上几个粉彩花瓶通通扫落地面,摔个稀巴碎。
他的孩子,他那么无限期待的孩子,没有了……
女人睨着他,唇角慢慢扯出一抹笑,嗓音在初夏时节听上去犹入冰窖。
“你的报应,赫连澈,这是你的报应,苍天有眼。”
“报应……”
他颓然,嘴里翻来覆去念叨这两个字,失了魂魄般吼,“苏曼卿,你为什么不冲我来?有什么报应都冲我来。”
她强撑起床,形如枯槁,字字泣血。
“冲你来,赫连澈,那你为什么不能冲我来?为什么要去伤害风子!”
男人重重摇晃她肩,“凌子风,凌子风,你心里只有他么!”
“在我心里,你永远比不上风子,永远。”
门扉在夜风里訇訇作响,远处是男人决绝离去的背影。
……
梁城老宅,盛夏燠热的光线穿透庭院古槐树的枝缝叶隙,碎银片似地筛落地面。
男人如千年雕塑般,依旧抱着猫咪蹲在房间角落。
赫连澈薄薄的唇勾起含义莫测的笑,他望向不停颤抖的男人,冷声朝女人下令,“唤他,唤他锋。”
女人果盈盈上前,用柔媚如水的声音朝他轻唤,“锋,锋……”
窗外乌云遮住金阳,淅沥落了缠绵雨丝,赫连城黄浊的眼似乎倏然恢复清明,他望向面前穿旗装的女人。
她笑得这样纯然,如同他们在书店初见般,像是山谷里叁月微润清冽的风,轻轻巧巧便拂上他的心头。
那时的天也是这样朦胧暗灰,点点滴滴的雨坠落在街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