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问答(1 / 2)

注视着站在会议桌另一端的长子伊路米,席巴想起,当时他接到家中联络,得知默尔丝出了状况便立刻返程,在回家后的第一天,获得了一份特殊的报告。

    “老爷,我无意妄加揣测,但在处理大小姐失控的事情时,有个令我在意的地方。”直属于席巴的老管家孜婆年,谨慎地选择了单独汇报,“我只能说我看得到的部分,可能会有些片面……一切请您定夺。”

    “说。”

    “一开始令我在意的,是大小姐右肩上比较特别的伤痕,那是一道咬痕。以大小姐的愈合能力,现在应该已经看不到了。”孜婆年的报告当然不止于此,否则这种小事她应该会明智地保持沉默,烂在肚子里,“于是我留意了一下之后的治疗报告单,上面并没有相关记录。以往,大小姐的每次检查,都有事无巨细的记录,尤其是这次大小姐的状况非常糟糕的情况,这是明显的失职或者……事出有因,所以我认为有必要向您报告。”

    这是一份尽量避开主观判断的报告,因为倘若深究,很可能牵扯到其他主人,有“告发”之嫌。揍敌客极为护短,再忠心的家仆那也只是家仆,没有家人重要,倘若发言不当,或者判断失误,“告发”就会变成“离间”,即使是孜婆年这样的老管家,也会在遇到此类揍敌客的内务时慎之又慎,小心对待。

    暗杀世家的宅斗,且不说会比一般世家凶险,最重要的是,真正遭殃,丢掉性命的不出意外都会是下人们,几乎没人敢擅自掺和揍敌客成员之间的嫌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只有像孜婆年这样资历颇深的直属管家敢“无事生非”。

    听孜婆年说完,席巴就有了相应的设想,不过设想归设想,一切得依托于事实。席巴相信自己的家人,也愿意相信这名老管家的忠诚,调查出结果前,席巴不会下任何结论。

    席巴亲自调查了治疗报告单的事情,调查是隐秘进行的,没有急于刨根问底,因为目的不是揪出始作俑者,只是确认治疗报告单是否被故意修改。

    关掉反复观看了数遍的默尔丝最后的影像,席巴揉了揉眉心。

    事实和设想的一样。

    不,有些事超出了设想。

    他似乎能理解治疗报告单被故意修改的原因了,不能简单地用对与错进行评判。

    如果默尔丝的状况没有继续恶化下去的话……不,这件事当然也会进行处理,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进行整理,各方面的。

    事已至此,现在就是必须挑明这件事的时机,进行与事件相关人员之一的单独对谈,“伊路米,你最后对默尔丝都做了些什么。”

    “最后我帮忙用念针制止了失控的姐姐。”伊路米诚实地说出录像中没有的部分。

    被基裘删掉的默尔丝崩溃后四处破坏的部分,那场事件没有被录下的结局里,在现场帮忙确实是他最后对默尔丝做的事情。

    “不,我想问的是在那之前的事情。”席巴无意拐弯抹角,“你易容成那名HOST,然后接触默尔丝的时候,你做了些什么。”

    家族给的任务,伊路米向来都是忠实无误地执行,但不代表他唯命是从。

    “这和姐姐目前的状况有关吗?”伊路米没有回答席巴的问题,而是进行发问。

    “她是因为你的念针,才认为自己一直处于幻境。”

    “恩,幻境的问题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显然,伊路米不是个会轻易和盘托出的老实孩子,他训练有素,擅于保持冷静。拷问是训练,不是强迫家人吐露真相的手段,若想要得知真相,首选的仍是较为温和的做法。

    例如更直接的称述,“为了隐瞒某些事情,默尔丝的治疗报告单被删减了。比起细查下去,我想先从你这里得到答案,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伊路米。”

    “啊,原来如此,这件事情啊。”伊路米微微睁大双眼,由于眼里无光,那份惊讶像是人为摆弄出来的人偶造型,缺乏生动,“一直没有人问,我还以为不会提了。”

    他毫无畏惧,甚至有点轻松愉快,仿佛他想被人问起这件事等了很久似的。

    “父亲,我们都知道,姐姐她不是不能说话,而是不喜欢讲话,她喜欢把事情都藏在心里,很多时候我们都不清楚她在想什么。那份忍耐十分危险,因为我们难以预料何时触动了她,何时到临界点,何时爆发。我们把她保护得太好,或者说,又不够好。”伊路米感到遗憾般地轻叹一口气,“易容成那名HOST,然后接触姐姐的时候,姐姐的反应,令我非常难过。”

    随着他的话语,他垂下视线,“你应该也无法想象,对一个相处时间总计不到24小时的陌生男人,姐姐的投怀送抱有多么热情。和在我们面前的时候判若两人。”

    “唉。”他把手放到会议桌上,只有指尖接触桌面,他缓慢地摩挲着,“父亲,你知道吗?虽然不清楚为什么,我们给姐姐准备的(饵)玩(料)具,她可是一个都没碰哦。她一直忍耐着,忍耐了很久,特意花费金钱与精力,终于有了机会。”

    “如果在这里中断的话,她肯定会非常生气,这不仅仅是坏了她的‘好事’,还证明了我们在暗中监视她,这是十分令她反感的事情。她情绪激动的时候,事情往往会变得很糟糕。”指甲划过桌面的噪声中,伊路米抬起眼,“所以和平时一样,我选择配合她的游戏。”

    木质的桌面十分光滑,伊路米想起他走过的那条路,越往后走越湿滑泥泞,每踩一步,都能发出水声。

    路面太软,他无法踩实,一只脚陷了进去,然后是另一只脚。

    往后退已无意义,往前走也走不出去,他越陷越深。

    “我们配合得很好。”伊路米语气平平,直视席巴的双眼时显得格外理直气壮,“当我带她回家,她也没有多大抗拒,那时候她的状况还很稳定,直到提起‘kalluto’。”

    “后面的基裘都说过了。”席巴打断了伊路米的话,“你什么时候解除了易容。”

    “作为‘是否丧失判断力的测试’,当然是在她最松懈的时刻。”

    “你如何测试。”

    “我叫了她的名字。”

    “是什么。”

    连续又流畅的一问一答戛然而止,伊路米似乎是需要回想一下,然后他回味般地扬起嘴角,微笑着念出两个音节,“……默尔。”

    “……”席巴凝视着那个微笑,从中读出挑衅的意味。

    最松懈的时刻进行最简短有力的试探,本应是最精准的测试,却在错轨的发展里,变质成别的什么。

    席巴无法确定变质后的东西具体是什么,但他确实受到了挑衅的影响,模糊的怒意变得需要压制。

    “她通过了测试,差一点呢,她就杀掉我了。”伊路米仿佛丝毫不关心听众的反应,像在舞台上表演单人剧,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自顾自地继续说,“恩,我比她快一步,所以我赢了——真是好险。”

    大概是为了表示他劫后余生的心有余悸,他停下来,接着暗含某种期望地看向席巴。

    “然后呢。”席巴知道伊路米想要什么回应。

    既然已经开了头,在到达终点为止,就无法停下了,没有中间选项,他和他,两人都是。

    “做到她满足为止。”

    “然后呢。”

    “当然是带她回家。”

    叮咚,终点站到了。

    尽管路途很短,却也可以是漫长的,正如此刻缓缓凝聚起来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