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的选择?”
几周后,埃尔塔看着长发高绑的女人怀里抱着一捆海咸菜从他面前走过,陷入了微妙的沉默。
伊尔没搭理他,她挽起袖子,将这些晾晒在酒馆前空地上的可食海草收回屋子,天上的云灰蒙蒙的,这在海边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你打算就这样在这里待一辈子,什么都不管,当一个普通的渔妇?”埃尔塔微挑起眉毛。
他没想到伊尔的选择会这么极端。
从第一纪元暴烈的女王变成如今这个一味躲避的懦夫,是转生了太多次的缘故?
伊尔终于分给了他一个眼神,“我不是卡斯特洛。不来帮忙就闭嘴。”
埃尔塔不以为忤,“你曾经是。”
伊尔眼神放远,似乎在说服自己,“我是伊尔,只是伊尔。”
埃尔塔耸肩。
海上的风云聚拢总是迅速。
很快,微末的亮光就被厚重的云层全然遮盖,雨点带着冷意拍进室内,伊尔刚阖上窗户,动作忽然一顿。
雨幕笼罩下的酒馆底下脚步声杂乱,人们纷纷躲雨而去,然而这其中却混杂了些许其他的东西。
过久的安逸让伊尔几乎忘却了刀光剑影的滋味,但幸好她还没有失去基本的警惕。
她疑惑的事情只有一件:为什么是现在?
但很快,想起月前来找自己的海因斯他们,她就明白了什么。
埃尔塔饶有深意地说道:“看来有些人不是你不回王城就能躲得了的。”
伊尔慢条斯理地关紧窗户,然后从床底拖出一个尘封的箱子,外头的雨下得愈发瓢泼,间杂着兵戈摩擦的杂音。
拂去箱子上的灰尘,伊尔取出里面的一柄军用短刃,冰冷的光芒从三棱形的尖头闪逝。
她垂眸擦拭利器,“帮我个忙。”
埃尔塔:“打架不是我的长项。”
伊尔抬眼瞟了他一眼,没有理会,“帮我和刀疤说一声,今晚去买点蛤蜊,我想吃了,所以——”
话落的刹那,酒馆的门被人暴力踢开,披甲执锐的蒙面骑士们如潮水般涌进来,伊尔也随之站起身,淡淡地补完了最后一句话。
“所以——别太早回家。”
……
雨水,瓢泼而下。
浓郁的暗红血色犹如蛇信,游移在污水中,‘咕咚咕咚’地冒着泡打着旋涌进地下水道,平素门庭若市的酒馆内,此刻鸦雀无声。
‘吱呀’一声,吸饱了血水的圆头皮鞋从门内迈出来,
银发凌乱的女人扯下被刀剑划破的衣裙,蓝色的眼眸早已变作冰冷的竖瞳,就像一个逐层褪去繁复华衣的破旧布娃娃,慢慢显露嶙峋的傲骨。
磅礴的雨水兜头浇下,伊尔慢慢闭上眼睛,平复眼眸中激荡的杀意。
她想,她应该走了——就算她已经筋疲力尽。
秋风再次吹起的时候,伊尔不辞而别。
这一次,刀疤彻底丢失了他的珍宝。
同年十月,艾泽维斯王城下诏了通缉流放犯的命令,并派出五万青铜骑士,全国搜寻自海镇潜逃的伊利格尔坦。
然而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半年后。
熙攘依旧的海湾码头,狭海吹来的咸湿海风给这个季节的海镇增添了一抹凉意。
贩鱼的市集上,一个灰扑扑的黑袍人瑟缩在一角,就像这里随处可见的难民。只有在她偶尔抬头的时候,路过的人们会惊异于那枯草乱发下的脏污双眼竟有着海一般纯净的蓝色。
青铜骑士怎么也想不到,他们找寻了半年多的人,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这个地方。
半年多的逃亡生活让伊尔已经习惯了风餐露宿,她捡起好心人丢在她面前的半块黑面包,也不管上面沾染的沙砾尘土就吞咽了下去。
草草地结束了‘午饭’。伊尔熟稔地藏匿在暗处,观察着不远处一家歇业的酒馆。
从中午到下午,酒馆一点开门的迹象都没有。
伊尔正疑惑,忽然,一道沙哑的嗓音从她背后传来。
“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进去?”
伊尔惊讶回头,还没看清就被拥入一个怀抱。
淡淡的烟酒味冲入鼻腔,伊尔鼻端忽然就有点酸涩,明明她以为自己的心已经金石难摧。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绕过三四个城区的封锁,只为了回来远远地看一眼。
“……刀疤。”她哑声道,似乎是许久不曾开口。
刀疤用力地抱着她,用几乎要揉碎她的力道。
出乎预料的,他没有质问她的不告而别,也没有提及这半年来的艰辛。
两人就这样静静相拥,直到。
“我要走了……”伊尔低声道。她不能确定王城的追捕是否已经停止,而且她已经准备一生漂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