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短暂的喧哗过后就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酒楼之下江声如浪,夺了冠的龙舟队伍正在欢庆胜利,可是宫宴之内却无一人有去观望的闲心。
晏珽宗淡淡打量了一番众人的神色:皇帝眯起眼睛做沉思状,皇后的笑意就快憋不住溢出来了,圣懿帝姬低头望着琴弦,看不出她的表情,好似这一切都同她无关。
他向帝后拱手:“臣不曾犯此死罪。”
皇后抢先道:“此事事关重大,望宗,你何出此言呢?可是手中真是有了什么证据,敢说我儿麟舟私着龙袍?”
晏望宗对曰:
“回禀陛下、娘娘,适才摄政王与寿王公子舞剑,儿臣在一旁吹笛观赏,却见摄政王衣袂翻飞之间、在日光照耀之下,蟒袍上的团龙纹中绣着的竟并非是四爪龙,而是只有君父帝王才可用的五爪真龙,故大惊失色。
陛下、娘娘有所不知,儿臣之妻单氏是苏州人,故儿臣略微听闻近年来苏州有灵巧的绣娘新想出的绣法,名叫暗纹的,可使一件衣裳上出现两种图案,一层在明,一层在暗,暗处的绣线是特制的材料,需在阳光之下走动才能浮现出来。
儿臣想或许就是适才摄政王在舞剑时候这图样才不经意露了出来……”
说罢,他的头便深深磕了下去。
所有人的目光又都汇聚到了晏珽宗的身上。
皇后重重拍了下桌案:“放肆!暗绣五爪龙袍,这是何等大逆不道之人才能做得出来的事情!晏望宗,此事你可要小心说话!”
晏望宗惶恐地说:“儿臣不敢。陛下、娘娘,儿臣本不愿在众人面前将此事宣之于口,只是儿臣又惶恐、宴席散去之后摄政王重新更衣,这证据就被他藏住了,故而才不得已为之……”
皇帝面色冷峻,始终一言不发,漠然看着皇后与燕王一来一回地说着话。
“既然燕王言之凿凿,那就让人去五王爷的衣裳上翻看一番即可真相大白了嘛。”
说话的是忠义侯刘璀,已经年逾七旬了。他是皇帝生母刘氏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也是皇帝的亲舅舅。
皇帝登基后刘氏已故去多年,感念母亲生前未能享到自己的福,皇帝就赏赐了她的娘家人侯爵和官位。
在做侯爷之前,刘璀只是个守城的无名侍卫。
而刘氏的亲妹妹也被皇帝封了个正二品的吴国夫人。
为了扶持刘璀,让刘家顺理成章地成为皇都中名正言顺的贵胄,皇帝还特意下旨,让自己的亲弟弟寿王娶了刘璀的嫡女,即如今的寿王妃;又让早年间一位最快倒向他的楚亲王的女儿章文郡主嫁给了刘璀的嫡长子。
吴国夫人的独女,后来也嫁到了皇室宗亲里做了宗妇。
皇帝做这些无关乎为了给自己扶持势力——因为刘家实在是平庸,本来对他的帝位来说就没什么用,只是为了弥补自己母亲当年的遗憾,算是给母亲尽孝。
若不是刘璀没什么大本事,碍于言官的劝阻,说不定皇帝如今早就封了他郡王了。
某种程度来说,他又是一个很在乎血亲的人。
……
听忠义侯都如此说,满座众人的窃窃私语里也表示了赞同。
皇后刚想开口,晏珽宗却单膝跪地给皇帝行了个礼:
“陛下,臣并未犯此死罪。
臣自生来仰承陛下、娘娘恩德,从未让宦官宫婢近身搜查过,这是臣身为帝后嫡子的尊荣。
今日、臣亦不愿受此屈辱。”
自皇帝登基以来,出入宫中的所有人:不管是臣工、女眷还是奴仆们,都要历经三重搜身盘查,确保无人敢持暗器或是其他见不得人的东西进宫。
除了前太子璟宗和摄政王晏珽宗两人。
——若是日后圣懿帝姬出降后回宫,应该也是如此的,只是身为女子,她不能像她的兄长们那样成年之后就搬居宫外府邸,所以这项规定对她来说就没有作用。
燕王抬起头,不知是因为过于激动、还是一直低着头血液流通不畅或是其他的缘故,他满脸通红,看起来十分亢奋又紧张。他伸手直指晏珽宗而骂:
“五弟,你为何不敢认!事已至此,你还不愿向陛下和娘娘请罪伏诛么!你为何不认!”
只要他伏诛了,帝位在他眼前便唾手可得……
一想到这,晏望宗浑身又充满了斗劲。
一直身在局外做看客的圣懿帝姬此刻却感到了一丝不妙:晏珽宗分明自始至终十分冷静自持,根本就不像是服用了离魂散,反而燕王举止越发跳脱,越发地不似他以往那般畏手畏脚,他才像是吃了药的人!
台上的皇帝叹了口气,终于淡淡开了口道:
“麟舟,孤是赏过你和凉国公出入大内可持佩剑且不受内臣近身盘查的恩典,但你要明白,孤赏出去的东西,便能收回来。”
“是啊,如今不搜身,你的嫌疑如何排除?毕竟燕王都如此开了口了,恐怕也并非是空穴来风。”
皇后立马接了口道。
晏珽宗抬起眉眼定定地看着他们:
“臣明白。君父和母亲的意思,臣必然遵守。那么不知如今陛下和娘娘认为该如何盘查臣的嫌疑?”
站在他身后的寿王三公子晏从穆却跪地道:“皇伯父、皇伯母,从穆相信五堂兄未犯此罪。适才离五皇兄最近的明明是臣,可臣却不曾有燕王堂兄那样一双鹰一般的眼睛,瞧见五堂兄身上有何不妥之处。”
晏从穆此言一出,皇亲们也感到一阵疑惑:是啊,方才摄政王和晏从穆舞剑的速度快成那样,他们其实除了剑花之外什么都没看见,这燕王怎么就看见了呢?
“婠婠,小九,陆家姑娘,你们刚才离得也近,可看见了什么没有?”
皇帝问。
婠婠低头称方才一直在抚琴,什么也没看见。
陆俏河也是一样的回答。
小九亦说没有。
“如此说来,竟然只有燕王殿下慧眼,瞧见了摄政王的身上有五爪龙了?”
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一道声音。
燕王顿时炸了锅,面色通红指着那人骂道:“放肆!你什么意思,是觉得本王血口喷人么!”
他此举已然十分不雅,称得上是个乡野泼夫了,有辱皇家斯文。
清海侯别过眼去,不忍看他这丑相百出的样子。
被他骂了皇亲反唇相讥道:
“燕王口口声声称有,摄政王又并不承认,依本王之见,不知是否要打赌发个咒,这事方才有个了结啊?不至于让谁被诬陷、谁受了委屈。天家兄弟,在众人面前闹到这个份上,不是打陛下的脸么!”
他是皇帝的十八叔,先帝最小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