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玉觑着她的脸色,问道:“您要去看看他吗?”
谢及音摇头,“给他找个好点的大夫看看,别声张,本宫就不去了。”
识玉领命离开,谢及音撑在贵妃榻上发呆,许久都没言语。
她大概……是没有脸面去看他的。
裴望初昏睡了一夜,更漏将阑时缓缓转醒。
那蛇皮鞭上挂着倒刺,沾了硫磺水,每一鞭抽在身上都是一道深深的血痕,三十鞭下来打得他体无完肤,肩胛处隐约露骨,大夫处理了整整一夜,甚至还要用针线缝合。
裴望初觉得后背像燃着火,竟连下榻去倒口水喝的力气都没有。
正此时,有人推门走了进来,脚步声极轻,听动静是个女子。她走进内室,绕过屏风,看到了狼狈地趴在榻上,身上裹满纱布的裴望初。
“裴七郎眼下感觉如何,还觉得是殿下救了你,对你恩深义重吗?”姜女史轻声嘲讽道。
裴望初没有抬眼看她,指了指桌上的水壶,姜女史不紧不慢地走过去给他倒了一杯水,喂到他嘴边。
看他颇有些急切地将杯中水一饮而尽,姜女史感慨道:“都说裴七郎才华倾魏阙、姿容冠洛阳,何至于竟沦落到此种地步?”
裴望初有了说话的力气,低声笑道:“你冒着被殿下发现的风险,就是来说这些的吗?”
“当然不是,”姜女史道,“我是来问你想通了没有。”
“想通什么?”
“这位嘉宁公主和她父亲一样,虚伪、自私、歹毒。她因贪慕你姿容将你据为己有,为了让你臣服而对你百般折辱。你若继续在她身边待下去,早晚会被她折磨死,且你们裴家,就再也洗不掉甘为谢氏奴的名声了。”
姜女史俯视着裴望初,“难道你真的愿意听人称你为‘谢七郎’吗?”
裴望初的脸被垂下的头发遮住,看不清神色。只听他低声嗤笑,“难道我还有别的选择?”
姜女史道:“只要裴七郎不肯逆来顺受,自然天无绝人之路,而且……大不了你就以死明志,至少保全裴家的名声。”
裴望初道:“看来姜女史是为我指路来了。”
姜女史在他身边蹲下,低声说道:“眼下河东郡民怨沸腾,心向旧朝,你是裴家之后,若肯回到河东,一定会百姓追随你。裴七郎不想东山再起吗?”
“河东郡……”裴望初阖眼思索半晌,忽而一笑,“原来先太子萧元度躲到河东郡去了。”
“你!”姜女史变了脸色,骤然起身,“你不要胡说八道!”
“是吗。”
姜女史冷眼瞪着他,“我好心来指点你,裴望初,你别不识抬举。”
“你怕什么,”裴望初道,“姜女史也说了,我是裴家旧臣,难不成还能向谢黼卖了你,卖了萧元度?”
姜女史依然嘴硬道:“先太子早已死于宫变,不在河东郡。”
“既然如此,你瞎折腾什么,难道想让河东出第二个谢黼?”
姜女史一噎,不说话了。
更漏滴尽,窗棂上泛起青白色,眼见着天就要亮起来,裴望初说道:“你放心,你的意思我已明白,回去吧。”
闻言,姜女史心里一松,点了点头道:“那你好好养伤,尽早考虑清楚,我会提前帮你作准备。”
她将一瓶御品金创药放在桌上,悄悄掩上门离开了。
那日宴会上,众人都亲眼见识到了谢及音是如何对待裴望初的。很快,朝野中遍传裴七郎改姓为谢氏奴,茶楼酒肆的说书人绘声绘色地编排他是软骨头,就连街头小儿也拍着手唱奚落裴氏的童谣。
崔元振在河东郡攻下原裴家的一座坞堡,坑杀反民一万多人,士气大振。消息传回洛阳后,太成帝大悦,赏崔元振眺县、沮县两处食邑和白银十万两,就连崔缙也得到了一些封赏。
太成帝听闻了谢及音给裴望初赐姓的事后心情很好。张朝恩从旁说道:“看来嘉宁殿下这个主意不错,连真正的裴家人都做了皇室的奴才,河东那伙反贼果然被打压了气焰,再没脸冒裴氏之名来蛊惑民心。”
“留个活口还有点用,按时放放血,提醒提醒那些想效仿裴氏的人,效果不错,”太成帝笑了笑,“嘉宁这事办的好,该赏。你从尚衣司和尚宝司随意挑些奖赏,找人给嘉宁送去。”
张朝恩应下:“是。”
赏赐送到公主府后,谢及音半天没说话。
她这几日愈发沉默寡言,从前还到院子里弹琴,如今经常一整天连门也不出,只窝在榻上发呆,睡觉。
识玉猜得出来,她是怕出门会遇见裴七郎。
“今天难得阳光这么好,您真不出去走走吗?”识玉小声与她说道,“裴七郎身上的伤还没好利落呢,他很少出东厢房。”
她将窗户推开请谢及音看,金灿灿的阳光落在院里的青石路上,闪着温暖的光。
谢及音有些动心,对识玉道:“去给我找身衣服,你陪我出去走走。”
她们就在院子里散心,没往远处去,识玉见她情绪并不高涨,有心逗她高兴,指着前面道:“殿下您看那是谁?”
角门处转过来一个身穿青玉色袍子的男子,他缩着手、低着头,匆匆往东厢房走去。
“郑君容,”谢及音道,“他倒是没什么声响,我都快忘了府里还有这么个人。”
识玉笑了,“他这人呆板得有趣,每天吃什么、做什么都一成不变。因第一天来府中时,侍女领他走的是那条走廊,他就每次都走那条走廊。奴婢悄悄观察过,就连每天先落哪只脚、踩了哪块砖都一模一样。”
谢及音被识玉逗笑了。
但谨小慎微并不意味着胆小,否则他如何敢在魏灵帝在位时就与骆夫人私通,还令她前些日子不小心怀上了孩子。
不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