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连脚下每天踩哪几块地砖都不会错的人,会不小心让一个女人怀孕吗?
谢及音心里刚起了一点疑惑,就见东厢房的门被打开,一袭宽袍白衣的裴望初走了出来。
因为刚受过重伤不久,他的脸色仍有病容,被日光一照,有种纤弱的透明。
他看见了谢及音,谢及音下意识转身就走。
“殿下跑什么,”裴望初在她身后道,“在您自己的府上,还要躲我一个奴才吗?”
谢及音脚步蓦地顿住,说道:“本宫是不想看见你。”
裴望初慢吞吞走近她,“我有些话,想跟殿下聊聊。”
谢及音不想跟他聊,故面作冷色道:“你莫不是嫌鞭子挨的不够?”
“我贱命一条,您要打便打,生死由您,”裴望初走到她面前,眉心微蹙,“但我想问清楚,那天是谁逼殿下那样做的。”
第23章 真话
谁逼她那样做的?
裴望初问的这句话在谢及音心中泛起波澜。他如何就能一言笃定, 自己必然是为人所迫,而非故意折辱他呢?
虽然太成帝给她施加了压力,但命他当众作宫体诗、以赏赐之名辱他姓氏, 最后又打了他三十鞭子……这种种折辱他的行为,都是她亲口下的命令。
这句话,比直接质问她为何要如此恶毒,更令她心里难过。
见谢及音不言,裴望初道:“我知道殿下心里有苦衷, 何必非要自己担着。”
“本宫是大魏公主, 谁能逼迫本宫,”谢及音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僵声道, “本宫只是看你不顺眼很久了,觉得该给你个教训。”
“是吗,”裴望初明显不信,“倒不知我哪里得罪了殿下, 令您偏要在人前训诫我?”
“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谢及音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轻嗤道,“本宫好心救你一命, 得你服侍是天经地义, 可人人都觉得本宫辱没了你。你裴七郎是锦上明珠、云间白鹤,本宫却成了强人所难、旁伺窥夺的鼠辈, 本宫凭什么担这样的名声?”
裴望初望着她,“您让我当众作艳诗,又赐我改姓为‘谢’, 难道就能让您出这口恶气吗?”
“至少让旁人知道,你裴七郎并非濯濯傲骨, 凛然不屈,”谢及音的声音微微发颤,她缓了口气,一字一句道,“让世人看清楚,并非本宫强求于你,是你贪生怕死,心甘情愿做本宫的奴才,讨本宫的欢心。”
没有比这更荒诞不经的话了。
裴望初想起那天晚上,她泪眼朦胧地偎在他怀里,眼泪湿透了他的衣裳。那时她浑身都在抖,紧紧地攥着他,恳求他为她活下去,仿佛极害怕失去他。
他惊讶于她的贪恋,心软之下应了她,愿意为她而活。
却未曾想,她要他活着,只是为了留在人前折辱,证明是他贪生,而非她好色。
裴望初的目光寸寸冷寂,西风吹散梅花枝,玉色的花瓣沿着他衣角滑落,被他踩进泥里。
他步步逼近谢及音,谢及音下意识后退了几步,继而恼羞成怒地扬起手。
手腕却被扣住,裴望初道:“殿下想教训我,喊岑中尉来即可,小心伤了您的手。”
想起他挨过的那三十鞭,谢及音心中一虚,顿时泄了气。
识玉见谢及音被冒犯,几欲上前阻拦,裴望初凉凉地瞥了她一眼,“退下。”
“你放肆!”谢及音抽不出手,冷声叱道:“本宫的人也是你能——”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您一定不愿意让别人听见,殿下,我这是为你着想,”他垂眼睨着她,眼尾勾起柳叶似的的弧度,语含讥诮,“我一个贪生怕死的奴才,在您的府邸里,您怕什么呢?”
谢及音挣开了裴望初的手,让识玉退到三尺之外。
“有话快说,本宫乏了。”
裴望初微微压低了声音,说道:“您刚才说的话,可以糊弄谢黼,或者糊弄崔缙,但不必这样糊弄我,我知道,那不是殿下的本心。”
谢及音嘴角勾了勾,“你又了解本宫几分呢?”
谢及音实不愿被他知晓自己在父亲面前经历了什么,她费了多大力气、作出怎样的承诺才堪堪保下他。她想起裴望初刚入公主府时对她的告诫,要她只可止步于皮相,不能沉溺于真心。
他若是知晓这一切,必然也能猜出自己越了界的感情。
被她这样声名狼藉的人爱慕着,与被暗中窥伺的明珠何异?他或许会像崔缙一样,从心底里看轻她。
与其如此……谢及音宁可被他误解为恶毒、刻薄、故意刁难。
裴望初道:“依殿下的玲珑心窍,若只想折磨我,必有其他办法,何必再搭上自己,在人前落个刻薄待人的名声。”
谢及音无动于衷,“本宫早有刻薄之名在外,何必在乎。”
她说她不在乎,这让裴望初想起了另一件事。
“崔缙说你曾因嫉妒而剃掉婢女的头发,将人逼得投井而死,当时殿下是否也如今日这般,不曾为自己分辩过一句?”
谢及音道:“言语之辩,从来是信者自信,疑者自疑,何必再聒噪添舌。”
“我自然是信殿下的,可是,”裴望初牵起她的手,轻轻揉按方才在她腕上攥出的红痕,凤眼微垂,含着几分期许,落在她脸上,“殿下在我这里听了那么多句实话,我就不能在殿下这里得到一句吗?”
谢及音心中微动,与他对视一瞬,又缓缓将视线错开。
默然片刻后,她说道:“有人在那丫头洗头的皂豆里掺了东西,她洗完头后便头发全落,肌肤溃烂。至于她为何投井,我也不清楚。人是在我院子里出的事,别人虽不说,但心中认定了我,纵我上赶着解释,又有谁肯信呢?”
她的真话实在是有限,他要一句,她就只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