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í, te quiero mucho,(是的,我非常爱你)
Mucho, mucho, mucho,(非常非常爱你)
Tanto o entonces,(如同那时)
Siempre hasta morir。(直到我死去)」
男声轻柔哼唱着一段旋律,回盪在略显得空旷的房间中。
这段旋律来自于〈Te Quiero, Dijiste〉这首西班牙歌曲,清亮的男中音犹如一片云朵,飘忽轻软但又深情款款,一次又一次重复着相同的歌词。
他将目光从窗外挪回屋中,窗户贴着隔热纸让室内的阳光暗了几个亮度,低调沉稳的大地色系铺满整个空间,家具很少只有一张床、一张窄长的办公桌,跟一把整套的椅子,窗台上放着靠垫,男人侧坐在其上,盯着身侧震动着的手机。
音乐来是他的来电铃声,他不知道在思索什么,带着手套的双手其中一隻拿着相框,另一隻则怀念地摩搓相框中照片里的那个人笑意盈然的嘴角,似乎并不打算接起电话。
电话掛断后,他愕愣了下,手上摩搓的动作也停住,神情看起来有些懊恼,所幸过了一会儿电话又再次响起,这次他在掛断前将电话接起来。
「藤林老师您好,我是台湾梧林出版社的潘寧世,不知道是否打扰到您了?」一个不算陌生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不会过度热情,也不会过度生疏,是个让人很有好感的声音。
脑海里浮现一个人清楚的五官,藤林月见轻轻说了声:「没有。」
原本是不想回答的,电话对面那个人对他还有点用处,这才勉强给了个正面回应。他向来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能勾起他说话慾望的人已经不在身边了,这几年他越发不爱说话。
对方已经习惯了他的脾气,继续热络道:「那太好了,我原本是不想打扰您的,但内野编辑说这件事直接找您说比较好,所以我只能冒昧了。」
「嗯。」藤林月见漫不经心地应了声,视线再次转向窗外。虽然秋天了,但气候很好,阳光耀眼落在人行道与行道树上,叶子多数还是绿的,只有边缘微微焦黄,流泻出秋日的气息。
他喜欢这个季节。
「我是想询问老师明年二月是否有时间来参加国际书展?您的书隔了三年终于又在台湾出版,这次也难得有了恋爱剧情,读者们都很期待能阅读您的大作,他们一定也很希望可以见到老师您,所以我们想替老师举办一场签书会,不知道您是否愿意参加?」
签书会?藤林月见的眼神猛地一震,握着电话的手也捏紧了几分,他盯着手上相框里对着自己笑着的人,目光渐渐亮了起来。
「你们也会邀请蜗牛出席签书会吗?」他开口问,因为久未说长句子,语调略为嘶哑。
「这部分可以讨论,目前虽然没有这个打算,不过如果老师希望蜗牛老师出席的话,我可以去询问对方的意愿。」潘寧世回答的很快。
藤林月见露出难得的一抹浅笑,他语调温和,不若平时的冷淡:「我希望你能邀请蜗牛当特别嘉宾,国际书展我会去的,详细的行程你再通知我就好。」
「好的,那须要我替您订机票吗?还是老师您要自己订,我们这边再帮您报销?」
「这部分我自己会处理,后续再让内野跟你们联络。」说着他环顾自己所处的房间,脸上的笑容又深了几分。「请务必将蜗牛请来签书会现场,我非常期待能看到他。」
「我一定会询问蜗牛老师的意愿的,请您放心。但是,对方是否愿意参加,我现在也无法跟您保证。」那头,潘寧世的回答温和有礼但滴水不漏,他没有拍胸脯保证什么,当然也不会预先许下什么自己无法确定的承诺。
藤林月见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眉头微微蹙起,他心里厌烦极了这种不确定的敷衍对话,语调又冷了下来:「无论如何,我希望签书会上的特别嘉宾能是蜗牛。」
「这部分我一定会努力转达您的意思给蜗牛老师。」潘寧世诚惶诚恐地保证,但依旧不是藤林月见期待听到的答案。
怒火猛起,藤林月见捏紧电话,张口正想说什么,但很快控制住自己,连连深呼吸了几口,才不情愿地回答:「好吧,那就麻烦你了。我非常期待签书会上可以见到老朋友。」
那头的男人似乎也松了一口气,又热情地与他寒暄几句后,才掛了电话。
随手将电话倒扣在窗台上,藤林月见双手握紧相框,环顾了一圈自己的房间。只见,约莫十来坪的空间里,放了大大小小十多个相框,最大的一个几乎与成人一样高,倚着正对床的那面墙靠放着。
照片里看起来都是同一个人,从约莫七八岁开始,一直到长大成人,那张小巧且有点婴儿肥的脸,几乎是等比例放大,圆亮的双眸中闪着灿烂的光芒,彷彿人生中毫无阴霾,粉色的唇角总是带着各种笑容,有的是抿唇浅笑,有时开怀大笑,感情深刻地凝视着照片外的人,看得出来他对那个拍摄自己的人很信任,感情也非常深厚。
「小蝉……」他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相框放在窗檯上,起身走到那张成人身高大小的相框前,他身高很高,相框边缘大概才到他的下巴,他蹲下身用一种虔诚的姿态仰望照片中的人。「我好想你……真的真的很想念你……你是不是也想我了?三年了,我知道当年是我的错,是我把你逼得离开的,是我的错我知道……我也知道你一定在等我改好,把你接回我们的家……」
话语间,他轻轻碰了下自己被薄棉高领上衣挡住的颈子,稍稍用力就可以感受到布料下有一条狰狞的突起,那是三年前他拿刀自己割出来的伤口,因为失写过度他心跳停止了很长一段时间,医院几乎都要决定放弃急救了,所幸最终他醒了过来,顺利出了手术室。
这道伤应该很痛的,但当年他完全感受不到一丁点疼痛,毕竟没有任何疼痛比得上小蝉血淋淋被从自己身上割去的痛更甚,他一度以为自己活不下去,梦里的小蝉可以永远留在他身边,现实里的人却已经离开了,连他的父母都不知道对方的下落。
他不气小蝉离开,他气的是自己留不住对方,一定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他想,一定要改,为了让小蝉回到自己身边,他一定会让自己像个无聊但普通的人那样,才能永远将小蝉留在自己身边。
「我们快要能够见面了,再几个月……你在等我几个月,这次我们可以永远永远不分开,就像我们小时候约定过的一样。」他轻轻地凑到照片前,嘴唇贴上冰凉的玻璃罩上,正对着照片中人的手背,呢喃道:「你开心吗?」
一定会很开心的吧!毕竟,他的小蝉,现在只有他了。
※※※
潘寧世没料到自己会在白忙之中接到夏知书的电话,对方声音带笑着询问他今晚是否有时间,想约他吃个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