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半是耶茨的宵禁时间,城心音响的女声播报:“为了您自身的安全,请尽快回到家中,祝您做个好梦。”
乔抒白等得又饿又冷,从包里拿出了一块饼干,刚吃进嘴里,便看见了远处闪现的黄色灯光——一辆轿车以极高的速度从摩区的方向开来。
乔抒白脑袋一片空白,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已经冲到了道路中间,对着那车张开双臂。
轿车识别到紧急障碍,自动驾驶保护系统启动,车身发出巨大警报声,尖锐的刹车声响彻路面,刹停在离乔抒白不过两米远的地方。
车的灯光极为耀眼,照得乔抒白睁不开眼睛,他低头,在一片虚影里看见那张白色的001车牌,一阵腿软,不自禁跪了下来,膝盖重重砸在不平的路面上,扯着嗓子朝车里的人大喊:“展市长,我带来了重要的信息,要交给您!请您相信我!”
轿车一动不动,他怕车的隔音太好,听不见他说的话,又大喊了一遍,还说:“展市长,请您听我说两句,我一定不会让您后悔的!”
灯光几乎炙热,烤在乔抒白脸上,他额迹出了汗,脑中闪过一万种失败的场面,心急如焚地等待着。
在极度的恐慌和寂静中,忽然有咔哒一声,乔抒白躯体一抖,抬起头,似乎见到车的左后侧车门打开了,一个他刚在新闻照片里看见过的人走下了车。
这是乔抒白第一次见到展慎之的情形,展慎之站着,乔抒白跪着。
展慎之从新闻中走出来,五官变得清晰,他英俊、威严,穿着崭新的警司制服,右手握着一把轻型枪,面前是一道半透明的防护盾,看上去高大圣洁、权威体面,他皮鞋的鞋面是亮晶晶的,擦得一尘不染,踩在路面上,很快蒙上一层雨雾。
实在像王子与乞儿,所以在很短的一刻,乔抒白放任自己内心产生出转瞬即逝的阴暗与嫉恨,随后又谨慎地收起,对展慎之露出一个阿谀的笑容:“您好。”
展慎之未做任何反应,冷淡地打量着乔抒白。
乔抒白担忧沉默的终点会是拒绝,便率先开口,想套套近乎:“您是展市长的儿子吧?我叫乔抒白——”
——话没说完,便被展慎之打断了:“不用说这么多,你拦车有什么事?”
他虽不至于拿枪指住乔抒白的头,但表情着实冷漠,幸好乔抒白早已习惯被漠视,见展慎之不吃这套,便立刻又把练过多遍的草稿说出:“是有关摩区劳工体协会会长何褚,还有前阵子的反市长游行的事。具体的证据,我还是想等见了展市长再详说,请问您能帮我转达吗?”
因为光太盛的缘故,乔抒白看不见展慎之的表情,心跳鼓噪着,正想赶在在展慎之做出判断前,再说几句,忽有一道全耶茨市民每天会在新闻中听见的声音响起:“阿岚,你下去搜一搜,没问题的话,请他上车。”
这声音冷静,低沉,像是从开了的车窗里传出来的。不嘹亮,但无人能错听。
乔抒白几乎以为自己幻听,后背猛地紧绷,又乍然地放松了,抓着包袋的手软软垂下。
冷冷的微风吹来,他盯着前方,等那位名叫阿岚的保镖从车的前座走下,手持着探测器,迈向自己。
第2章 春夜(二)
车里温暖干燥,乔抒白在后座坐下,终于得见展市长真容。
展市长五官坚毅。作为成年后才进行人体改造的永生人,永生改造对他的影响似乎并不大,,体型不如广角镜头拍摄得那么高大,看起来平易近人。
昏暗的空间里,一股若有似无的幽香萦绕在乔抒白鼻间,这香气于他有些熟悉,一时间又说不出名字,叫他紧张得心跳加快,几乎神志不清。
“怎么称呼?”展市长开口,客气地问。
乔抒白一抖,回过神来,坐直了:“您好,我叫乔抒白,是何褚先生创建的摩墨斯区星星俱乐部的员工,我在后勤部,负责给跳舞女郎签到。”
前方副驾驶座的展慎之摘下手腕上的盾表,轻抛了抛,一副不在乎的模样。展市长看他一眼,皱了皱眉头,对乔抒白道:“抒白,你继续。”
“我长话短说,星星俱乐部有一个地下会所,是何先生和他的重要客人的聚会场所,”乔抒白从包里拿出自己的全息电脑,输入密码,告诉展市长,“这半年来,我们俱乐部已经有四个跳舞女郎突然失踪,最后失踪的女郎叫咪咪,她失踪前常被叫去地下会所跳舞,因为我们关系好,她告诉过我,她听见何先生和一些大人物密谋,策划了反市长游行。”
“失踪这么多女孩儿,报过警吗?”
乔抒白点点头,又摇摇头:“有住在同寝的女孩儿报了警,但是警官们来看了一眼,就离开了,说跳舞女郎另寻高就再正常不过,叫她们别多管闲事。”
事实上,报警的是金金,和咪咪关系好的人也是她,但乔抒白并不愿她被牵扯进来,便对展市长撒了个小谎。
随后,他打开了自己前几天趁着领班不注意,冒险溜下楼拍的视频。
视频很短,晃得厉害,地下会所的灯光极为昏暗,不过还是能看清一两个人的面貌。乔抒白按了暂停,指着其中一个:“这几个是我拍到的何先生的客人,我在网上找了,这位是摩区法院的大法官呢。我想,摩区法院当时没有通过对市长游行的限制,是不是和这个有关系呢。”
“抒白,”展市长突然说,“你很敏锐。”
乔抒白一愣,意识到展市长在夸自己,立刻不好意思地道:“谢谢展市长,我在摩区孤儿学校读书的时候,校长每天都让我们抄写新闻,培养我们作为耶茨市民的责任心。我不敏锐,只是想为您做一点贡献。”
他的话音未落,前方的展慎之突地把盾表丢进了杯座里。那声响有些大,展市长抬起头,瞪了展慎之一眼,目光中有诸多不满。
乔抒白坐在他身旁,不知这对父子怎么回事,只觉得气氛很微妙,他感到紧张,想缓和气氛,便指了指视频上另一名中年男子,转移话题:“展市长,这位先生,我没有认出来。”
“能放大些吗?”展市长回过头,对他放缓了语气。
乔抒白调低了透明度,闪着荧光的全息影像在车厢内变大不少,占据了几乎四分之一的空间。但他的电脑性能不够高,没法再将影像调整得更加清晰。
展市长仔细辨认着:“这是……”
“摩区凶案二科,周诚。”不知何时,展慎之也转过头来,同他们一道看起来。他的声音很低,乔抒白偷看他,马上就被他发现,冷冷地瞥了乔抒白一眼,又说:“上个月表彰会见过。”
“没有别的影像了么?”展市长想了想,问。
乔抒白关掉视频,小声说:“我只能拍到这些了,这次偷拍也差点被抓到,我怕再多拍点,就没命来找您了。”
展市长抬起手,重重拍了拍乔抒白的肩膀:“辛苦你了。”
他和蔼的眼神天生容易让人信任,声音也令人安心,然而乔抒白等的并不是这句话,所以没回答,在幽暗的后座,静静地看着展市长的脸。
展市长收回手,沉思着,他们驶出了暮钟道,进入了都会区。
夜晚的城市因宵禁令而显得寂静空旷。持有通行证的黑色轿车,如同幽灵在街道上滑行。
一队身着黑衣的劳工体,由两名持着枪械的治安警带领,在转角步行巡逻。治安警往轿车这边看了一眼,随即识别出轿车主人的身份,遥遥地抬手行了一个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