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
走廊上空空如也没错,但是放在地上的东西怎么看都不像是火锅,反而像一碗粥。购物袋里面还有一堆瓶瓶罐罐。
把袋子拎回房间,检查袋子里那堆不明物体——某牌胃黏膜保护剂、综合维他命、维生素c锭、忘在他家的药、鱼肝油和某牌止痛药。
先嗑下胃黏膜保护剂,三十分鐘后再把蔬菜粥囫圇吞下肚……我知道我应该细嚼慢嚥,但是等我想到这件事时已经吃完了。
最后再吞止痛药、止吐剂和止泻药,应该不会药物互衝中毒吧?
但是过了十分鐘,药物还来不及发挥作用,水就已经到达直肠,扶着墙壁缓慢地衝到厕所,等该出去的都出去后,在伤口洒盐的痛楚才慢慢从后面传来。
擦屁屁时真的哭出来,没想到以前的玩笑会成真——别说血尿了,血痢都……
「呜——」摀住嘴强忍眼泪,『这是梦』的自我催眠在脑内疯狂旋转,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冷静下来面对现实。
用清水把后面洗净,再脱掉上衣检查身体有没有其他的痕跡。
右肩有一大片瘀青,胸前则是有很多小小的红斑……看着他留下的痕跡,再次逼我认清了事实。
这一切的一切是真的发生过,不是梦。
换上衣服窝回床上,温暖的被窝沉淀下激动的情绪,但是一冷静下来,下午的事情又浮现在眼前——跟平常不一样他,沉默、蛮横、粗鲁的动作、霸道的语气全部都好陌生,而且那个陌生的他还……强暴我……
不知不觉间,泪水横过鼻梁褥湿了枕头。
为什么?到底是哪里错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
*************
嵐,我需要你。
我就在这里,我没有离开你啊!
嵐,我知道你不懂我的意思,你不懂我。
什么话,就算我搞不清楚你的意思,我怎么可能不懂你!
我们一起这么久,你真的了解我吗?
我当然了解!我知道你喜欢吃奶油青酱义大利麵;我知道你讨厌所有薄荷口味的东西,我知道你房间老是乱成一团,是因为你记不住我东西收在哪;我知道你思考问题的时候会转笔,那时候不能吵你;我知道你不想参加社团是想要有多一点时间看书;我知道你喜欢哪种风格的饰品;我知道你对励志书、益智玩具和解谜游戏没有抵抗力,所以看到有趣的就会一直买;我知道你喜欢摄影;我知道你喜欢科幻片讨厌记录片;我还知道……
但是嵐,你不知道我的这里……
这样还算不懂你的心吗!?
所以你才觉得我很陌生。
我……
所以才说……你不懂我。
我没有!
否认只是掩饰……
我……等、等等……
我们从小一起到大,这二十几年,我以为你了解……
不……不要……
……我需要你啊。
不……住手!不——
「祇稜浩!」
日光透入窗内,提亮了房间,而我的左手往前方高举着,大量的液体从眼角倾泻而出,甚至可以感受到耳朵旁的床垫被浸湿的触感。
蜂拥而出的噁心感强迫腹腔努慑,我摀着嘴巴衝到厕所宣洩。等到完全吐乾,喝口水冲嘴后,刚刚的梦又不断地闪过眼前……
梦中的他好哀伤、好哀伤,脸上只有孤独和绝望,他做着一样的事,但并不疯狂。
好慌。
他明明在伤害我,但是为什么……
眼泪停不下来?
不是无助的泪水,只是哀伤,单纯的、深深的哀伤。
为什么?
我会疯都是因为你!
是我错了吗?
其实是我先伤害他,他才会……
他是我的哥哥、我的亲人,甚至比爸爸妈妈都还要亲,从小到大都是他在照顾我、保护我,我怎么可能会想伤害他?
如果说在死前,脑中会运转人生的跑马灯瀏览自己的幸福或悔恨,那么,我现在的懊悔一定足以杀死自己。记忆一涌而出,无论是好的回忆、不好的回忆,像电影一样在脑中放映。
幼幼班时我被人欺负,他为了保护我跟别人打架,后来祇稜叔叔乾脆请全职家教带我们。
他大我一岁,应该要比我早一年上小学,却晚读陪我。
小三我们被分到不同班,我哭得乱七八糟,他不断地安慰我,下课也都跑来找我让我安心。
小五我又被欺负,他跑去跟别人打架时被我阻止,结果两人一起被揍得像猪头。
从那时候我就学会骂脏话,脏话可以壮大声势、可以保护自己;他也学到打架得不到老师的帮助,所以决定变成资优生、模范生,讲话才有份量……我们还因此大吵了一架。
国中的时候因为满嘴脏话,常常被抓到训导处训诫,后来他以模范生的身分帮我说话,训导主任才没老是找我麻烦。
那次事件之后,脏话有收敛些但是戒不掉。
基测他帮我从头打好国中的基础,让我有机会念一中。
高一上联谊我喜欢上女中的筱蒨,但是告白后被发了无能卡,而他总是在我旁边安慰我、陪我哭。
高一下,社团里的小团体搞得很不愉快,他在我身边陪我、帮我打气。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之后他常常心情不好,但是他不肯跟我诉苦,还跑去偷喝酒。他说他不想给我压力,怕我会被留级。
高二国文上学期、英文上、下学期都被当,他花了整个暑假帮我恶补。
高三上他开始留长发,他说他许了个愿,但是总是一脸神秘,不告诉我内容。
学测后他明明可以推甄、申请,学校也希望他能趁现在进到好校系,但是他不理会老师们的劝说跟我一起拼指考。
指考也都靠他,不然我一辈子都跨不进t大校门,而且他也陪我一起填了这个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的系,他说怕哪天我快被二一,他修的课差太多会救不了我。
到了台北,他带我到乌来、擎天岗、九份和小野柳各大景点到处玩,他说哪天想跟我一起游遍全台湾。
大一还是二一制,大一下也是他陪我去跪每个教授,后来英文教授好心的帮我加了三分,所以我才能存活到现在。
大二生化被当,他也毫无怨言地陪我半个暑假。
过去的片段在脑中不断重演,或许脑袋下意识地想寻找错误的开始、寻找挽回现况的希望,但是一切的一切都那么自然,看不出任何端倪。
这些年来都是他在陪我、听我哭诉、听我抱怨、回应我的求救,然后帮我解决问题。
即使是我偷懒不念书、干蠢事惹来一堆麻烦,他也都任劳任怨的帮我擦屁股。
他一直都很聪明,不仅如此,他还很勇敢、很坚强,小时候我都看着他的背影让他保护;长大他则是站在我的背后,辅助我当我的靠山。
倒是我,什么都没有帮过他,他有事都自己解决,明明就有心事,但怎样都不肯跟我说……从高二开始,就没看过他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因为他都会避开我。
他总是能猜到我心里在想什么,总是在我发话前就回应我内心的吶喊,但是我到现在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
嵐,我需要你。
为什么需要我?到底需要我什么?然后为什么要这么做?
真的搞不懂,或许……我真的没了解过他……我没分担过他的痛苦、不知道他的焦虑,当然也不知道他的……需要。
『叩叩!』
敲门声把我从万番思绪中拉回到现实,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窝回床上,也不知道眼睛附近的被单又被名为泪液的分泌物浸湿了多久。
「是我……对不起,昨晚骗了你,早餐我放在门边,你吃完好好休息。」门外传来『喀!』的一声之后,就再也没有其他动静了。
他今天也……
「唔——」为什么每每在我思考的时候,呕吐中枢就要无理取闹?
吐完后打开门一看,还是一碗怎么看都像是粥的东西,另外还有一瓶豆浆和一个大罐头。拎回袋子,检查那罐不明物体……亚培安素?这什么东西?
跟昨晚一样的步骤,喝完胃黏膜保护剂之后再吃粥,接着拉肚子、清洗伤口,最后吃药。
有事做还不会多想,一旦忙完,脑袋又是一团混乱……
他连两餐送饭给我,还要我多休息。他还是很关心我,声音还是这么温柔,但是……但是会不会突然又变了样?又变成我不认识的祇稜浩?
我也想知道,我想知道为什么,我想要跟他说话,我想了解他……但是该怎么做?拿起手机,却一个字都按不出来。我根本搞不清楚他在想什么,又要怎么跟他开口?
我怕。
他来了两次,什么也没说……为什么不说呢?难不成他在生气?……气我不懂他、气我……
窝回床上,将手机扔到一旁,泪水早就控制不住。
中午他还会来吧……到时候该怎么开口?
现在内心充斥着的情绪已经不再是难过了,而是恐惧,我真的很怕。
我怕无法捉摸的他,我怕他又伤害我,我也怕其实是我的错,我更怕……我未来的生活没有他……我根本无法想像没有他的生活,这二十几年来从来没发生过。
『哭』果真是一件很累的事情,等我发现时我已又睡了一觉。看向时鐘,下午两点,我刚刚睡了五个小时,这下子晚上会睡不着吧……
下午两点!?就算睡得再熟,听到敲门声和手机铃声我一定会反射性爬起来,但是我没有!难不成他没来吗?
起身衝到门口,地上还是有一袋物体。里面粥早就冷掉了,但就算食物是热的,我也没有心情去动它……
他为什么不敲门?他已经不想多说什么了吗?那为什么还要送东西来?到底为什么?他现在的行事作风,我完全摸不透。
我真的不懂啊!而且这样做我更不懂了!谁来告诉这什么意思?
从小到大,我没有特别深交的朋友,就是因为遇到什么问题找他就可以解决。现在我该打电话给谁?我要找谁求救?
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原因,不知道怎么开口,我只知道我的眼皮很红、很肿,哭了将近一天,得到的结论除了没有答案,还是没有答案。
晚上会不会也是这样?东西落地至少会有声音吧?到时候……
但过了晚上八点,还迟迟等不到敲门声,也没有重物落地的声音。
打开门,东西却在那。肚子不断发出空腹的鸣响,但食慾降到了冰点。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后来过,放下食物然后离去,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再跟我说话,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要送食物过来,我不知道他现在到底在想什么……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明天早上有课,到时候就会跟他见面,但是要说什么好?该怎么开口才对?他还是不是『他』?
我好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