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弦之歌(1 / 2)

诚实病 沂默 2810 字 6个月前

ch10g弦之歌

    他们两人最后落脚在当初合唱团第一次再聚的日式烧烤店。

    钟昀翰自回国之后第一次到这种店来,木质的装潢感令人舒服,简单质朴的设计。这种吃着串烤,小份饭食,配上一杯饮料的感觉相当轻松。他久违的拋开了独奏会在即的紧张感,吃完饭两个人并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开始东拉区西扯的聊起天来。

    丁浩潍要开车,所以他没有喝啤酒。不过他怂恿了钟昀翰喝。

    不是存着坏心,只是觉得他应该让自己放松一下心情。

    这天钟昀翰与丁浩潍之间的气氛相当好,刚开始他们讨论那场声乐演出,钟昀翰这下开了话夹子,把选曲到每一个男高音的好坏都说了一说。丁浩潍在其中终于略懂了当初阿飞告诉他的「不够好」到底是些什么。

    丁浩潍则跟对方讲起了无脑的军旅登入与登出生活,接着叼唸起早餐店的种种人生观察。

    没有什么顾忌,没有什么目的,只是轻松的讲讲生活里的琐事,灯泡昏黄的灯光彷彿带着温暖,烘出两人之间漫无边际的话头。

    「所以后来,」钟昀翰问,「你们到底得了优等没有?」

    丁浩潍没几秒鐘就明白这是在问当年他离开之后的国小合唱省赛了,「当然,我们一直都是优等。从没得过甲等。」

    「只可惜没能跟你们一起。当年总觉得有些对不起林老师,因为我走得很突然……」

    「是啊,连跟我们道别都没有呢。」丁浩潍说,但并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钟昀翰显然也了然这点,「……其实林老师是当年少数公正的对待我的老师之一,当时很多老师都说我是坏孩子,但只有她说什么学音乐的孩子不会变坏,硬是要我加入了合唱团。不然我才不会为自己找这个累死人的活。」

    钟昀翰微笑,「猜得出来。我会接受纯粹是因为有点怀念。」

    怀念什么?唱歌的日子,还是三个男孩的时光?钟昀翰并没有说清楚。丁浩潍也不打算追问。

    对话到此因为服务生的收拾桌面而短暂中断。

    喝过酒的钟昀翰脸上渗着淡淡的红晕,但看起来仍然相当清醒。

    这时候用餐时间稍晚,他们后方涌进一批喧闹的年轻人。是大学生吧。丁浩潍注目了一下,又将注意力回到桌前。

    「你想学英文我可以教你。」钟昀翰突然说。

    「一个卖早餐的读英文做什么?去读更多的书也不能让我把一份二十五元的蛋饼卖两百五十块。」丁浩潍笑。他讶异自己说话的时候竟仍如此平静。

    钟昀翰看着丁浩潍,「你想要学习……或许你还想要读书,读大学。」

    丁浩潍不知道钟昀翰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用上他的诚实。上次提起这个话题的时候,钟昀翰不是还后悔的捂住自己的嘴?

    是开始醉了吗?丁浩潍想。接着他说:

    「读什么大学,我才不在意那张破纸。现在的时代连硕士都不值钱了,有学歷有什么用。」

    钟昀翰却一本正经:

    「你不要欺骗自己,诚实点。谎言如果说太多次,很容易会搞不清楚哪个才是真的。」

    丁浩潍灌了一口饮料,扯起嘴角,「你以为诚实很容易吗?你以为面对自己很容易吗?你留一点空间,留一点自尊给我可以吧?」丁浩潍闭上眼睛说,「诚实面对自己到底有多痛苦你懂不懂?」

    几乎是那一瞬间,丁浩潍已经听到了钟昀翰的回答。他睁眼。

    「我懂。」钟昀翰看着他淡淡的说,「我想没有人比我更懂。」

    他醉了。一定是。丁浩潍想。

    钟昀翰让温暖的灯光朦胧他的视线,让他逾越了那些原本严守的界线,

    「你过去真的曾经觉得不必要。但是现在的你想要了,你或许可以回去从前的自己的想法里继续过活……只是你觉得不是那么舒适了。你想要更多,你想要改变……」

    丁浩潍不确定钟昀翰是在说谁。是在说他,还是在说自己?

    鐘昀翰意外的想念起昨日三楼的小提琴声,大学生拉了整晚巴哈的〈g弦之歌〉,是那么温柔的歌……他知道那个学生拉得还不够,还不够好。但人要活下去,总是需要一些温柔的吧?

    他现在好想再听一听那首曲子。或许也让丁浩潍听一听。

    钟昀翰停下来,先是看了一眼桌上字已经不是那么清楚的宣传单,然后才又望着丁浩潍。

    丁浩潍也看着他。

    所以钟昀翰继续开口:

    「很多时候诚实很痛苦,但不诚实……也是一样的。」

    店里没有音乐,两个人又坐在邻座,所以钟昀翰的声音在丁浩潍耳中儘管小声却十分清晰。

    「我车祸那一年,意外的知道了我的父亲外遇。」

    刚刚温暖的黄色灯光在鐘昀翰眼里突然忽明忽暗,好像有什么东西铺天盖地而来,要将他仅存的东西吸走,他闭上眼睛,

    「他要求我帮他保守秘密,但我还是说出来了。用最糟的方式。那个时候我的控制能力还没有那么好。我甚至还没有真的好起来。」

    丁浩潍不确定的开口:

    「这跟你后来在美国拼命赚钱有关係吗?」

    刚刚大学生的喧哗声此刻已然尽数退去,旁边依旧是人来人往,但丁浩潍无暇顾及其他,整个世界都只为了一个人安静了下来。

    钟昀翰睁开眼没有回答,自顾自的盯着自己的啤酒杯,说了下去,「那之后他们决裂了。我爸认为是我搞砸了一切。我妈也恨我,因为我曾经帮着那个无耻的男人跟那个小三骗她……她总是这么形容他们。后来她也这么形容我,毕竟我身上流着我爸的血。他们花了一阵子打官司,等到真的离婚之后,他们两边就都没有人想要理我了,包括经济上的。我爸迅速的再婚,我也不想要再跟谁低声下气,我够大了,能够自立生活。」钟昀翰神情茫然,「我常常在想,如果我没有出那场车祸……我的人生是不是能够变成另外一个样子?」

    「那不是你的问题。他们不应该怪你。」

    「嗯?」钟昀翰觉得自己的脑袋有点转不过来。他在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有点醉了。

    「我是说他们在这件事上要求你的说谎或不说谎。那不是你该承担的事情。」丁浩潍说。

    诚实的生活是很困难的。诚实的说话也是。真实的东西有很大一部分是可怕的,而诚实的人,他们往往只能与那样的可怕面对面。或是被迫,或是自愿。那是相当辛苦的一件事。

    丁浩潍想起钟昀翰的诚实,想到他在人际中理所当然的受限,想起他寧可不唱也不愿意接受虚假空洞的声音,想起他面对别人被迫的诚实与面对自己半点不放松的诚实……

    丁浩潍发现自己竟有种想要伸手将他抱在怀里的衝动。

    他也醉了,但他根本连滴酒都没沾不是吗?他笑自己。钟昀翰儘管痛苦,但是依旧直面自己的人生。那他自己呢?丁浩潍问自己。

    直到开车带着微醺的钟昀翰到他家楼下时,丁浩潍都还没有想清楚自己的心里到底想要什么。

    「下车了。昀翰。」丁浩潍拍拍钟昀翰的肩膀。

    钟昀翰点头,关上车门。

    但是没几秒之后钟昀翰敲响了车窗。

    「上来啊。」钟昀翰歪着头,有些踉蹌对着驾驶座上的丁浩潍说。

    丁浩潍前一刻还在惊讶他竟然得到了传说中高岭之花的邀约,下一刻就因为看见鐘昀翰的摇晃,迅速决定基于安全考量,要把人送到门口为止。

    丁浩潍还以为送到门口就能脱身,但是钟昀翰好像并不是这么打算的。

    钟昀翰走进厨房里,拿出了放在柜子里的红酒跟一隻高脚杯,还有另一个平口玻璃杯。

    丁浩潍将随身包包放在沙发旁,接着他主动的接过开罐器,将红酒啵一声打开。

    鐘昀翰直接坐在地板上,背靠着沙发的下缘,伸手将和室桌上的两个杯子都斟满。

    丁浩潍小心的把散落在桌上,充满笔记的琴谱放到旁边去,然后鐘昀翰随即就把平口玻璃杯往丁浩潍那边推。

    「你没有喝……不公平。」接着鐘昀翰在醉态中傻傻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