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弦之歌(2 / 2)

诚实病 沂默 2810 字 6个月前

    「我现在开始觉得你喝太多了。」

    「嘘……你听,开始了。」鐘昀翰摇着已饮至半满的杯子,里面红酒优雅的划着弧线。

    丁浩潍听到楼下的小提琴声,一开始大学生拉了全曲,几次之后琴声拉拉停停,很多时候都在重复的、重复的练习某一段乐曲。

    「g弦之歌,那条歌的名字……一首很温柔的歌,不是吗?」

    鐘昀翰把手放在椅面上,支额看向丁浩潍,眼里有着雨天的笑意。既生动又朦胧。

    丁浩潍转开眼神,缓缓喝了几口红酒。

    接着楼下的小提琴越拉越急凑,突然就像发出杀气一样的停了弓,把断裂的乐音响在空气中。

    鐘昀翰笑了,头往后倒向沙发的布面,「他生气了。他已经把那几个小节反覆练了三天。」

    丁浩潍学着对方将头向后一仰,「说不定他也会砸了他的琴。」

    然后丁浩潍侧脸看向鐘昀翰,发现鐘昀翰正看着他。不完美的g弦之歌在他们之间再续响起来。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砸了钢琴?」丁浩潍问。

    那条歌一直在奏着。

    鐘昀翰在轻微的恍惚之中,轻轻的说起话来:

    「我在练一条曲子。练了很久,是一条歌剧的浪漫钢琴曲,洋溢着恋爱的遐想与求之不得的哀伤,热情,高亢,沉静,遗憾……是一首表情相当丰富的歌。」

    小提琴温柔的声音听来突然有些悲伤。

    「但我弹不出来。」鐘昀翰苦笑,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你从前看不到的那道墙,你现在看到了,它就那么样无预警的出现在眼前……你从前以为一直往上就能走的更高,你练习又练习,拼了命的努力,你把人生的岁月投进去……但是你却停下来了。你跨不过去。你得过了几个小奖,你拿到了职业生涯的入场卷……你已经没有理由能够用了,关于你的不够好。你问自己,反覆的问自己,到底是缺了什么?是错过了什么?你好想要问问谁,但是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其他的人不是远远的超过自己,不然就是还在那么后面的地方追赶你。

    「而你只能够自己一个人徬徨,一个人决定。你觉得你的才华用尽了,你努力了那么久,却在最后一刻发现自己永远比不上别人,你很焦躁,但是那毫无用处,但你又停不了那些毫无用处的事。」

    丁浩潍真的想要拥抱面前的人了。但他用手抓紧了自己的头发反拉,克制了自己的念头。

    「丹尼尔,我的指导教授,他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是两情相悦,问我是不是真的没有谈过恋爱……那个时候我很生气,我认为他冒犯了我的隐私……最后他说给我一个月的时间,他原话是这么说的,『你给我去谈场恋爱!掏心掏肺的那种!女的也好男的也好,要上床就赶快去上一上,不要给我用这种自慰般的声音弹琴!』」

    丁浩潍一愕,他插在发里使力的手指一顿。他一直以为音乐老师们都是像林老师那样温文儒雅的存在。

    「他知道我诚实的病因,所以我认为这是人身攻击,我比以往都还愤怒,最后我闭上了嘴,但是砸了钢琴。」

    「你不能离开你的舞台。」丁浩潍突然这么说,「你喜欢舞台。」

    「……是的。」鐘昀翰轻声说。

    g弦之歌再一次响起来,这一次大学生无视于那些错误与技法,一直一直的往后拉了下去。

    「你喜欢那些演出。」丁浩潍含了一口酒,然后嚥下去,他想起了今天台下的鐘昀翰的神情,「你很喜欢声乐。」

    「是。我喜欢声乐。那种共鸣复杂而精密,奔放又私密,跟随它、服从它、恋慕它……你会感到整个人都失序而沸腾。」

    今晚如诗般的言语从钟昀翰的口中那样的自然吐出,他一点也不讶异。丁浩潍知道他是那样的人,而自己永远学不会那样说话。

    「听起来就像每天有着九点宵禁乖学生的嗑药时间。」

    钟昀翰对于对方总是粗暴的形容词已经免疫,「你可以这么说,那是我灵魂的a片。」

    「你的口味真猎奇。」丁浩潍耸肩,「但我确信你能保有你那点小小闺房之乐。」

    这次两个人相视的时候都带着微醺的笑意。丁浩潍不确定是谁比较醉。但他明明喝得不多。

    还不够多。

    「你喜欢舞台。」丁浩潍再抿了一口酒,复述了一次今日他们早先的谈话内容。

    「是的。」

    「你喜欢声乐。」附带嗤笑一般的鼻息。

    「是的。」钟昀翰不知道对方的意图,但他接受任何挑衅。

    这绝对是挑衅,钟昀翰想。

    丁浩潍倾身向前,带着一丝诡笑,「你喜欢灵魂里有些a片的时光。」

    「是的。」钟昀翰没有示弱,即使两人的距离危险的近,他仍不愿意退让一分半毫。

    丁浩潍盯着对方,像是有点醉了,声音慵懒而带着天鹅绒般的触感。

    「你喜欢吐司夹蛋,没有蕃茄酱的。」

    钟昀翰愣了一下,突然笑了。

    「是的。」

    「你喜欢下雨。」

    「是的。」

    钟昀翰的表情映在丁浩潍的眼里,突然变的很柔和。

    「你之所以週末会去我的早餐店,是因为你喜欢教会小孩子的合唱声。平常只是习惯,就像是你习惯穿得像个老师。」

    钟昀翰怔住,但是他反射的说出了答案。「是的。」

    「你喜欢听阿飞唱歌。」

    「是的。」

    「你喜欢有个人跟你一起喝酒。虽然你只有一隻酒杯。」

    「是的。」

    「……你喜欢我。」

    「是……」钟昀翰兀然捂住了嘴,让声音消失在手指之后。

    小提琴优柔寡断的乐音戛然而止。

    丁浩潍突然懂了,懂了阿飞为什么那么说,说「我没有办法问他。」

    只要一直逼问下去,钟昀翰最后还是会说出你想知道的一切。

    然而这样太残酷了。

    ……他到底做了什么?他……丁浩潍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为自己的鲁莽而懊悔,只能急着说点什么,谎话也好,来模糊这个不该出口的话:「不、我是说--我是开玩笑的!」

    「开玩笑?」鐘昀翰满脸的红潮瞬间冷却在讶异中,然后是不知所措,「开……」当眼光离开对方的眼睛,扫到钢琴上两个人过近的倒影时,那份汹涌的情绪终于化成愤怒,「……是这样啊,开玩笑呢……丁浩潍,你现在给我滚出去!」

    「不,我的意思是、」

    鐘昀翰把桌旁的包包一把塞入丁浩潍怀中,然后把丁浩潍拉起来,往大门用力推过去,

    「滚出去!滚!」

    大门狠狠的砸上门框,发出巨大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