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吗?」矗立于市中心的某幢商办大楼中,几个年轻人聚在茶水间里,捧着样式各异的水杯悄声议论:「任组长在早会被骂了。」
「啊,知道知道。」其中一个识别证上头标示营销组的女孩看了看没关上的门,压着声音道:「总经理发了好大的火,声音都从会议室传出来了。」
其他几人要么就是部门离会议室离得远,要么就是消息没那么灵通,听见两人神神秘秘地打着哑谜,不觉间就围上去想探听更多:「为什么啊?不是演示產品而已吗?」
开啟话题的年轻职员还没说话,门边被人敲了两下,伴随一声恼怒的低咳。人们惊慌地向声音来处看去,见小道消息里的当事人正在茶水间外朝他们怒目而视,纷纷端起咖啡作鸟兽散。
老任——任建铭铁青着脸,哼了一声,走进空荡的茶水间里头。
这群崽子,也没看见工作做得多出色,背后说人间话倒是一把好手。神情阴鷙地拿过纸杯按下机器,等待饮料完成的时间里,方才总经理恼怒的咆哮似乎还在耳边回盪,任建铭心气烦闷,咬了咬牙,举起满满一杯的咖啡缓缓往研发部前行。
「柳道镇,你来一下。」
身为研发部组长,虽然上头还有几个掛名上司,可平日里实权仍然牢牢把握在他手上。任建铭一回到部门便厉声打断了手下的工作,示意他和自己一起进入属于研发部的小会议室。
被点名的柳道镇神色如常,没有半点诧异,在周围十几道目光探视下储存档案后,便依言走进玻璃半透的小隔间里。
「產品的档案是怎么回事?」一关上门,任建铭变了脸色,语气和平时那副老好人模样大相逕庭,儼然一副地狱恶鬼般的狰狞面孔:「执行以后不断冒出错误弹窗,知道总经理有多生气吗?」
回想起早会时自个信心满满,要在一眾高层前展示即将推出的新產品,却对着怎么关也关不完的弹出视窗手忙脚乱,最终只能以强行关机作收,还被劈头盖脸臭骂一顿的情景,任建铭感觉就像被人打了个耳光似的。
肯定是这小子搞鬼。那產品从初期就一直是丢给柳道镇编写,前几个测试版本明明都顺利运作,也在会议上替他博得满堂彩,他才敢在今天最终版本的发表会拿出昨晚才拿到的新档案,也因为过于放心而没有事先检查,结果就是出其不意地栽了个大跟斗。
从进来开始就一句话没说的男人气定神间,和他失去从容的模样形成强烈对比:「我不懂您在说什么。」
任建铭要被他无所谓的样子气坏了,顾着外头能透过玻璃看见里面,勉强维持着理智:「听不懂?东西是你写的,现在出了差错,你现在是想甩锅给我?」
「您在说什么呢,组长。」原本面无表情的柳道镇拿眼角馀光一瞥,见阴间使者正坐在桌边向老任扮鬼脸,唇角忍不住牵起一点弧度:「我不是这个专案的成员,当然不明白新產品为什么出了差错。」
任建铭气得几乎仰倒——还真打算推得一乾二净?这死人脸竟然还笑得出来?看见自个倒楣他就高兴了是吧?
「妈的,你这臭小子,还想装傻?」仗着外头听不见里面,扭曲了脸的中年男子也不再考量措辞,粗口接连往外迸出:「东西是你给我的,前几个版本都正常,你他妈就是想让老子在所有人面前丢脸是吧?」
经过这件事,他敢说自己将来有好一段时间都没法在其他组长和上级面前抬头做人,更别说离开会议室前隐约听见几个高层嫌弃他分明当到了组长还搞不定一个產品,甚至沦为年轻人们在茶水间的话柄。进公司十几年来第一次亲身遭遇这种奇耻大辱,又对着蓄意陷害他的手下,哪里有办法再保持冷静。
「这傢伙讨厌死了。」仗着除了柳道镇外没人瞧得见自己,辛佑梨皱着脸向男人抱怨:「不能用灵力让他闭嘴吗?」
虽然是两人在一週前定下计画时就预想到的场面,但实际听见秃头男对柳道镇口出恶言,还一副自己半点错也没有的样子,阴间使者就按捺不住怒意。
柳道镇朝他微微摇头,视线对上正瞪视自己的组长:「请您注意用语。」
波澜不惊的脸色让任建铭再也没法平静,一掌拍在会议室的桌面上,外边暗自打量这处的职员们都吓得移开了目光:「注意?你这傢伙才给我注意点!以为用这种小阴招就能让我待不下去是吧?啊?我要是真想弄死你,那比辗过一隻蚂蚁还简单!随时都能让你从这滚蛋!」
辛佑梨眉间又浮现起川字——这秃头趾高气昂的嘴脸实在太惹人厌烦,如果他是柳道镇,肯定会忍不住回嘴。
还是那样冷淡的神色,柳道镇放在桌面下的手指动了动,站起身来:「您要说的都说完了吗?我的工作还没做完,恕我失陪。」
「你他妈——」见他要走,任建铭也顾不上外头还有人看着,伸手就想去扯回已经到了门边的男人:「谁说你能——啊!」
膝盖后方像是被人重重踹了一脚,老任腿一软,猝然跌坐在地,眼看柳道镇手已经摸上门把,他张开嘴,想再发出几句警告,却惊恐地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了。
「啊啊——啊啊啊!」不管如何鼓动口舌,发出的永远只有意义不明的模糊叫声,任建铭既惊又惧,双手攀上自个脖颈,试图找出问题所在。
柳道镇看了眼略施小术后朝他灿烂微笑着邀功的青年,蹲下身子,对着因为惶然而不住惨叫的中年男子低声道:「组长,刚刚您的教诲我都录下来了。」
他从西装裤口袋拿出隻录音笔,在老任目前晃了晃:「也许有一天,这档案会传遍全公司,届时您再和总经理解释为什么產品出了错,要负责的却是不在专案小组的我吧。」
任建铭目眥欲裂,抬手想去抢那笔状物品,男人自然不会让他得手,唰地站起身,俯视双腿还因为被阴间使者施法钳住而使不上力的中年男人:「另外,这几天里我交给您的档案或多或少都放了些bug,与其有时间想怎么搞掉我,不如好好检查每行程式码。」
不过是短短不到一分鐘内发生的事,会议室里头氛围却完全逆转过来。柳道镇牵过还瞪视着中年男子的阴间使者,转身打开会议室的门走了出去:「不好意思,任组长身体好像不太舒服,能帮忙看看吗?」
从任建铭拍桌起就不敢再往会议室窥视,经过男人这么出声提醒才发现中年男子正跪坐在地上,神色惨淡,职员们纷纷涌入小会议室里关心上司是否需要送医。柳道镇头也没回,径直带着青年回了自己座位,接着方才中断的语句继续撰写。
「柳先生好聪明啊。」想起秃头男一脸吃了黄连的憋闷神色,辛佑梨在一旁笑得比当事人还高兴:「这下他光是处理那些档案就要花上好久,也不敢再把工作扔给你了。」
这个计画的雏形形成是在一週前,顶楼事件的隔天。
那日刚好是星期五,跟着柳道镇来公司的辛佑梨一跨进办公室就发现角落办公桌上叠满资料,不妙预感霎时盈满心头,飞速飘到近前翻了翻,气呼呼地抬脸向男人告状:「看吧,那些人又把东西丢给你了!」
对此习以为常,男人放下公事包,在电脑椅上落座:「没事。」
瞧见他进了公司,不远处正在座位上和其他人聊天的任建铭拔高声音,往他呼喊:「道镇啊,那些就拜託你了。」
经过昨晚后对柳道镇印象大为提升,本来就替他抱不平的辛佑梨看清秃头男自己间得没事可做,却还理所当然地使唤男人做事,脸色又阴沉下来:「我不能再吓吓那个臭老头吗?」
上回只是蹲在桌面下瞪他一眼,再压着键盘的删除键就能让中年男子疑神疑鬼好半天,今天再把招数升级点看看,让他几个月都不敢上班算了。
刚开好机的柳道镇看看气鼓鼓的青年,顿了一会,拿手掌拍了拍他膝头,示意辛佑梨看向萤幕。
「什么?」阴间使者先是因为他亲暱的动作微微脸红,努力镇定下来后好奇地探过头:「这是什么?」
萤幕上是他这几天看得麻木的程式码,密密麻麻的,辛佑梨一行也读不懂,只能对着它乾瞪眼。
柳道镇点开记事本,想打字说明什么,而后想起或许会被内部系统记录下来,于是放弃了这念头,转而将辛佑梨所在的电脑椅往自己这边拉近了些,用情人间低语的声量道:「下个月要推出的新產品。」
几乎是肩贴着肩的距离让阴间使者又和熟透苹果般自头到脚成了鲜红色,结结巴巴地回应:「嗯,新產品?」
为什么那么近?虽然很高兴柳先生不讨厌我,但这也不是和任务目标的正常距离吧?脑子像冒着沸腾泡泡的岩浆,根本无法理解柳道镇介绍產品的目的为何,辛佑梨僵直着身体,鸚鵡般重复着男人话尾。
「这不是我的工作,专案负责人是组长。」若有似无的花香再度传入柳道镇鼻腔,让渴求青年香气的他满意地稍稍扬眉:「下週是内部发表,如果出了错,负责人就得倒楣。」
迟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辛佑梨将鹿眼瞪得圆滚滚的,凝视着面色平静的男人。
柳道镇也看着他。阴间使者总是把想法都写在脸上,他只消一眼就能瞧出现在青年有多震惊。
是觉得我这么做太恶劣了吗?柳道镇暗忖。先前虽然对份外工作来者不拒,但也不是因为害怕被打压和怒火,只是觉得反正下班回家也没什么事情,也不想分心应对谩骂,何必将时间力气花在反抗上头,通盘收下来照做就是了;可现在青年总在他加班时坐在一旁打瞌睡,自己工作起来也没法多看辛佑梨几眼,加上那张在脑中挥之不去,为他愤慨的脸,柳道镇考虑了会,决定用一劳永逸的方式让任建铭再也不想将工作扔给自己。
虽然他也就只能再活三个月,但就跟昨天辛佑梨气哭时说的一样,至少在活着时得过得舒心一些,这就是第一步。
预料中的劝阻并没有出现,看着柳道镇发傻的阴间使者眨眨眼,瞳眸晶亮:「真是好想法……你好聪明!」
「……」男人转过脸,拿手碰了碰下巴,企图克制因为他崇拜神情而不住微微上扬的颧骨:「没什么。」
计画进行得再顺利不过。任建铭自几年前就一直将手下各种专案扔给他,此前无一出错,这回也理所当然地觉得应该如此,甚至都没想过要试着运行或拆包检查。但为了保险,柳道镇还是选在内部发表前一天凌晨才将档案交出去,就是为了不让中年男子有时间检查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