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朋友(1 / 2)

百日清单 袋熊布丁 4253 字 6个月前

「还真是头一回碰上这种情形啊。」

    结束地府每月一次的例行会议,李玹才打开公务机就被一整排哭脸贴图洗了版,担心辛佑梨遇上危险,他也顾不上接下来是休息时间,急匆匆打开视窗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在看见青年描述的情形后脸色也肃穆起来,抬手在空中一挥,古旧的线装书籍便落在掌心。

    「生死簿出事了?」一旁的阎锡载见他拿出正本,心知这回年轻使者是真的碰上了烫手山芋,飘到他身边一同检视起名录。

    「佑梨说那个人的名字不见了。」李玹垂着眼,推了推鼻樑上的镜架,手指飞快翻弄散发墨香的书页:「——一千五百零七页,有了。」

    照着青年所给的页码找到页数,李玹与身旁的阎锡载在看见那块突兀漆黑后俱是一惊。

    「怎么可能?」

    双眉紧蹙,李玹伸出指腹,试图以己之力拂去遮挡名字的浓稠乌团,可才碰上一角,便又似是触及什么烫手山芋般,将骨节分明的手指缩回袖间。

    在他边上的阎锡载神色充满探究:「弄不开?」

    他虽不掌管生死簿,却也知道有些人的夙愿极其强大,若是强行抹去反倒会造成灵魂损伤,是以他们大多以疏代堵,辛佑梨这回的目标便是如此,更别说这道执念甚至能让阴间使者无法勾走魂魄。

    但以李玹千年道行,不该连稍稍拨开这道黑雾、让其下名字重见天日这事也做不到。

    「--变强了。」李玹黑着张脸:「比上回看要强上十几倍,还和名字缠在一块。要用蛮力扯开也行,但那人来生命数会受到影响。」

    真是莫名其妙,一个普通人怎么会有这种程度的执念?佑梨的目标莫非是什么大罗金仙转世?

    「不知道具体原因?」阎锡载盯着那道死死巴在生死簿上头的浓墨,感觉它似乎因自己的注视而微微扭动,可还是顽强地待在原处,和个捍卫领地的士兵似的:「佑梨没再跟你说什么吗?从上回申请更换负责人后。」

    才刚开完会,他也还没来得及看李玹都摸鱼跟使者说了些什么,乾脆让副手自己挑重点匯报。

    想起对话内容,李玹本就难看的脸色更沉了:「佑梨负责的那傢伙不知道在搞什么鬼,一举一动看上去都不安好心,我怀疑他根本就对佑梨有企图。」谁会没事帮鬼魂系安全带?当是情侣出游吗?

    阎锡载感觉副手是当老父亲当久了,看谁都觉得不顺眼:「将死之人看上拘魂使者这种事几千年来都没发生过,你这是杞人忧天。」

    「我怎么就杞人了?」李玹「啪」一声合上生死簿,面色阴沉:「佑梨有多好哄,你不也清楚吗?碰上一个对他有所图的人类,难保不会出事。」

    「哪有那么容易。」阎锡载一阵头疼,想叫他先别再想那两人的感情问题,着重处理黑雾,李玹袖中便响起一段旋律,是公务机的来电铃声。

    这下谁也没再就这话题讨论下去,李玹匆匆接了来电,和对面急得话音都染上哭腔的阴间使者讨论起来。

    「怎么样?」

    人间已是夜半,柳道镇坐在沙发另一头,看着愁眉苦脸地掛了电话的青年,不由也跟着拧眉。

    事实上,对于自己在生死簿上被遮盖一事,男人虽然疑惑,但也不怎么担忧──反正按照先前辛佑梨所言,他总归是要死,只是时间早晚罢了;真正牵动他心弦的,不是生命何时终结,而是青年会不会因此挨罚。

    他好像说过没在时限内拘魂,就无法转正?瞧辛佑梨宝贝公务机的模样就能猜出他有多重视任务成功与否,现下妨碍任务的因素不仅没减轻,还日益恶化,也难怪辛佑梨自上午就满面恍惚,哭丧着脸在电脑椅上跟隻仓鼠般,抱膝蜷着身体一路坐到下班时间。

    甫结束通话的辛佑梨转过脸,神色怏怏:「李判说,就是执念加深了,但不知道原因出在哪。」

    方才他也和李判阎王报告了这些天发生的事,只是略过了柳道镇在顶楼叫他别走,又为了不让他踩空而搂住自己的那段──虽然也不是什么坏事,但总觉得说了的话李判会拿起判官笔贯穿柳道镇心脏──;而听完来龙去脉的两位高层也摸不着头绪,只得让他再观察目标,他们会在间暇时尝试翻阅古籍找出类似事件。

    这答案有和没有一样。柳道镇凝视着无精打采的青年,顿了顿:「……我自杀的话呢?」

    如果黑雾拖延了拘魂时间,让使者没法交差,那他主动寻死的话能不能破除限制?

    柳道镇本就不在乎死活,要寻求方法自我了断兴许会有些麻烦,可比起麻烦,他更不想看见辛佑梨这副模样。

    「不行!」

    出乎他的意料,阴间使者没有半分喜色,反倒直挺挺地站起了身,鼓着脸瞪他:「柳先生不能自杀!」

    已经好几天没看见青年对他发脾气,柳道镇有些愣怔。

    「为什么?」

    他自杀的话也会被断定是任务失败?

    「自杀的人不能当鬼差。」语毕,辛佑梨猛地想起男人曾说过自己握有剂量足以致死的安眠药,便伸出了手:「柳先生的安眠药呢?交出来吧。」

    柳道镇被他跳跃性的思考弄得一时没能回神:「嗯?」

    「我来保管,如果需要药物的话再和我领吧。」越想越是为了没早日没收而后怕,青年纤长的手指又往男人处递了递:「为了防止柳先生吞药自杀。」

    「……先不说那个,我为什么要当鬼差?」

    柳道镇抓住了他话里令人最迷惑的一点,自己可从来没听说过要当什么鬼差,那句话是怎么回事?

    坚定的鹿眼眨了眨,惊觉自己在慌乱间将心中盼望脱口而出,辛佑梨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安眠药在你房间里吗?柳先生再不拿出来,我就自己进去了。」

    他写满心虚的脸让柳道镇更不愿就此揭过,不动声色地朝他那处坐近,拉住正抿唇看向一旁的使者手腕,冰凉触感令男人更为清醒:「佑梨,说清楚,鬼差是怎么回事?」

    撇除挽留阴间使者的那回,这是他头一回对青年使用「你」以外的称呼。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辛佑梨脸色从原本的薄粉转为酡红,结结巴巴地想挣脱那隻手:「柳先生──」

    柳道镇没有要让青年回避的意思,仗着自己力气大,手往上扯了扯他的前臂,本就不怎么认真抵抗的辛佑梨便跌坐回身旁:「说清楚。」

    辛佑梨脸烫得头上都快蒸腾出一道烟圈,好一会才在男人执拗的注视下轻声道:「……生前积累的功德足够的话,可以选择来生投胎到哪家,或者留在地府任职;可如果是自杀,就算功德再多,根据规定也只能永世徘徊在冥河,不入轮回。」

    除非是为了拯救他人性命而死,否则这是千万年不变的铁律。这也是阴间使者们都寧愿选择等待或协助目标,而不是逼迫他们自我了断以完成任务的原因。

    冥河那带都是腥臭血水味不说,河面还飘着无数白骨,即便在地府也是着名的不毛之地,正常鬼魂都不愿经过那处,他当然更不想让柳道镇沦落至此。

    男人还握着他的手腕,脸色还是那样平淡,胸口却像是有什么要破土而出:「所以?有投胎和留下能选,为什么我必须当鬼差?」

    被咄咄逼人的问题弄得抬不起头,阴间使者盯着自己膝盖,语调有些失落:「不是必须……只是我觉得,柳先生如果能一直留在地府,说不定我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地府眾鬼对他都很好是不假,但自己在那儿的年岁太少,祂们大多都将他当成小孩照看。柳道镇外表虽然冷漠,话也不多,内里却细腻体贴,看上去又跟他年纪相仿,真要聊些人间话题也能聊得来,要是能在地府相伴,想来接下来的漫漫岁月也会增色许多。

    还有……这原因他耻于说出口,但从上回无意间被柳道镇拥入怀中开始,他就不时想起那股薄荷味,甚至偶尔还会在梦里重演那场景,直到日光照入客厅打在脸上才迷糊着微笑醒来,等待完全清醒后一面恨不得鑽到地底躲上一整天,一面又想再闻闻那股味道。

    所以他总是故意不系安全带,让驾驶座上瞥见危险行为的男人探过身子替自己系上,只有这种时候,他才有机会回味同时袭来的温暖体热与清凉气味。

    但辛佑梨也就只敢做到这地步,要在感情方面脸皮薄的他再主动对柳道镇说些什么是不可能的。所以关于鬼差的事情,他也就只是每天在心底想想,顺带祈祷男人能选择这条路,今天却无意间说了出来,又在柳道镇释放的强势气息下全数招供。

    柳道镇和平时一般,从脸上根本看不出情绪起伏。辛佑梨不安地悄悄抬眼打量他,在对上始终未曾移开的目光后再度惊慌,复又垂首:「我不是强迫柳先生,去投胎当然也很好!总之就是不能自杀,否则两个选项都没法选了……」

    说着说着,自己又有点唾弃自己──他明明就希望柳道镇能选择留下来,干嘛要装大度?可说到底,他和男人不过是拘魂者与目标的关係,又有什么底气去要求他停留在自己身边?

    柳道镇松开了拉着他手腕的掌心。

    感受到温度离去,辛佑梨颤了颤,有些委屈地扁着嘴,庆幸自己现在正低着头,让男人无从看见他有多伤心。

    果然,他稍微有点自作多情了吧?柳道镇虽然在这段期间态度软化许多,也默默照顾着他,但就单纯只是想和平相处,怕再重演上回他闹离家出走的情形罢了。要说什么当好朋友、为了自己留在地府而暂缓转世,那都过于强人所难。

    鼻尖一股酸涨,原先遍佈脖颈脸庞的緋红也悄然褪去,肌肤刷地回復毫无生气的雪色,辛佑梨无措地抓着裤管,正不知道该怎么面临僵局,男人却先说话了。

    「现在不是朋友吗?」

    「……咦?」

    阴间使者扬起脸,看向不觉间已经几乎与自己并肩的柳道镇。

    「佑梨不觉得我们是朋友吗?」男人定定地看着他:「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

    我们是朋友?

    被这句话砸得晕乎乎的,青年小心翼翼提问:「柳先生把我当成朋友看待吗?」

    难得感到无力,柳道镇好半晌才抬起手,在他耳尖捏了一下:「你不想的话,那就当做不是吧。」

    倘若还是维持起初那样纯粹将对方看成不得不打交道的鬼魂心态,他哪里有必要做些诸如给青年吃麵包、找可爱频道给他,甚至每天系安全带这种琐碎杂事?就连自己这种感情缺乏者都意识得到两人肯定不只是拘魂者和目标,辛佑梨迟钝程度也算是平生仅见。

    「啊?我没有那样想!」浑身又成了晚霞般的艳红,辛佑梨摇摇头,又愣愣頷首:「只是怕自己误会了──我、我想和柳先生当朋友!」

    「……从之前就想说了,别一直柳先生柳先生地喊。」柳道镇收回手,因为靠得很近,阴间使者身上那股清淡花香能被清楚嗅见,配上他通红双颊和湿漉漉的眼,男人忽然感觉这或许是出生以来最为愉快的一刻:「不是知道我名字吗,朋友之间喊名字就行了。我喊你佑梨,你也叫我道镇。」

    那对闪着水光的眼睁得更圆了,睫毛在光照下投出一片阴影,却无损柳道镇观察到青年眼底雀跃时跟着柔软的心。

    「道镇。」

    辛佑梨特有的明亮嗓音响起,柳道镇微微弯起唇角:「嗯,佑梨。」

    只是称谓有所突破,加上被亲口认证两人是朋友关係,青年就能笑得灿烂夺目。男人看着他傻乎乎的笑容,一时忘了要说话,就这么望着他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