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饮杯中月、伍贰(2 / 2)

同饮杯中月 禪狐 4341 字 6个月前

    杨慕珂歪头:「母亲?」

    沉孟珂对他温柔浅笑,轻轻摆手催促:「你刚回来,也累了,和明蔚都去歇着吧。为娘没事。」

    杨慕珂欲言又止,但他不希望她太累,点点头就退出寝殿了。他和明蔚又沿来时路回去,把秘境照着清单搜罗到的材料交给柳青禕之后就回和明蔚散步回去,路上明蔚问他想什么,他才道:「母亲说的那些话,我不是不懂,不过,原来爱着一个人也会累的,这我倒是没想过。你或我有天也会累、会厌倦?」

    明蔚微笑摇头,他说:「会又如何?歇一会儿再继续就好了。还能烦恼这些事,是很奢侈的。」

    「也对。」杨慕珂挽住他手臂,乐呵呵笑着,一脸满足。他什么也不求,只求此心同君心,与君长相守。所以此刻的他是何等的幸运,他不敢再乱想,只是有些担心母亲而已。

    然而谁都没有料想到,今夜过后,沉孟珂会离开,在她的寝殿里只留下一个空了的药盒。没有人见过那药盒,柳青禕入宫调查,反覆研究那药盒的气味,只猜出其中用的一些材料,似乎是传说中一种能洗髓伐筋的灵药,和寻常修真界那些丹药不同。

    柳青禕作出的结论是,沉孟珂被天人带走了。杨慕珂联想到昨日沉孟珂提到梦见杨雿熙之事,稍微松了口气说:「虽然还是担心她们,但至少不是被什么魔族或歹人给带走。母亲她们之间的事,就算是我也无法置喙。」

    明蔚问:「你真能放心她们?」

    杨慕珂无奈:「不放心又能如何?她们也都不是孩子了,更何况将来我要是有机会,说不定还能再和她们相逢。」

    明蔚看他讲这话时的神态不像敷衍或自我安慰,而是怀着希望,这才跟着安心了些。

    柳青禕苦笑:「她们的事当然只能她们自己应付,我还得帮忙收拾善后,女皇忽然就没了,这、唉,还好她先前就为了能随时卸下重担做了不少佈局,只是暂时还是得乱一阵子。等我做完这些,我也要走啦。」

    明蔚问她说:「你想去哪儿?」

    柳青禕转了转眼珠,思忖道:「还没想好啊,当初我也是觉得有趣才跟着沉孟珂混的,现在她都走了,我再待着也没意思。这里又不需要我。」

    杨慕珂也捨不得她,追问道:「那往后我们怎样连系你?」

    柳青禕咧嘴笑答:「这不难,我和明蔚都有宙月传承,我和他能藉月光的法术连系,你是他的道侣,你也能学会的。」

    「那我呢?」宋繁樺端了茶水和茶食进厅里,眼神委屈得像快被拋弃的大狗。

    柳青禕莫名心虚,她道:「这宅里的一切都我自然都是要带着的,有说不让你跟么?」

    宋繁樺一听才恢復平日神采,悄悄抿嘴笑了下。

    ***

    陶冉榆带着两名新入弟子到刑堂地下楼层,走到某条长廊尽处,从阴暗无光的狭窄牢房里拖出一名男子,这人被灵素宫藏得颇深,里外也设下不少符咒和禁制,不过这人横看竖看都只是个凡人,一身脏污的衣着勉强瞧得出本来是套白袍,身上倒是没什么伤。

    新来的弟子之一把那人銬好,向陶师兄提出疑问:「这人犯何事啊?掌门是因为他是凡人才要放他?」

    陶冉榆瞧了眼一身脏衣的男子,冷笑了下跟新来的师弟说:「你们两个是新来的,所以不知情,这位就是以前鼎鼎大名的风流掌门,盛如玄啊。不过,是被天蘅教教主给夺舍了,后来还被灵素仙子废了修为,如今才成了这德性。」

    师弟们压着嗓音惊呼:「真的?」

    「我都亲眼看到的,那天要不是我们祖师爷及时降世救了大家,我现在也不会站在这儿了。」

    陶冉榆加油添醋跟师弟们描述当时的事,走上阶梯时见到有个人背光才住了口,看清上面那人是冯护才又松了口气笑说:「唉,你站这儿挡路做什么?吓我一跳。」

    冯护浅笑,调侃他说:「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不然怎么一见我就吓成这样?」

    陶冉榆有点酸溜溜的回嘴:「谁不知道你现在是掌门看重的弟子,我这是敬重不是吓的,别胡说八道。」

    冯护笑着提醒他说:「你怎么改不了这多嘴的习惯,少说多做,免得传到掌门那儿又挨罚。」

    陶冉榆敷衍的低头道:「是是是。你怎么过来啦?」

    冯护看向师弟们拘着的那个男人,拿出一块令牌答道:「掌门师父亲自叫我来带他下山,剩下的交给我吧。」

    陶冉榆乐得把差事扔给别人做,摆手让师弟们交人,等冯护带了人转身离开时,幼稚得扮了个鬼脸小声骂:「就你神气,臭屁,哼。」

    两个师弟们看到陶师兄这样都忍不住偷笑,陶冉榆回头冷着脸质问:「笑什么?我很可笑么?你们也想跟着冯护做事?」

    师弟们纷纷摇头,其中一个师弟说:「不是笑师兄您,只是觉得二位师兄的感情真好,冯师兄时常留意陶师兄的事。」

    「吭?」陶冉榆咋舌:「少乱讲了,他是怕我给他添乱才这样。」

    灵素宫不可能让豢养的灵兽载罪人下山,冯护一向爱护灵宠,也不可能让自己的灵宠接近盛如玄,于是他拿了一颗药递给盛如玄说:「由我亲自带你下山,你吃了这药睡一会儿。」即使盛如玄修为尽失,他仍不敢大意,所以让对方睡着是个好法子。

    盛如玄想也没想就把药吞了,连冯护递来的水也没喝,那颗药作用得很快,几息后他就感到眼皮很沉,昏睡了。

    冯护一臂夹着盛如玄就往山下跑,灵素宫在潢山之巔,到云海之下都是极其嶮峻的地势,几乎没有凡人可行的路。杜明尧从前是刑堂长老,但也不失厚道,他并不会为难一个凡人,纵然盛如玄犯下的罪是一死也难以弥补的,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不会让盛如玄轻易死去。

    盛如玄当初失去修为本该迅速衰老,杜明尧还特意让他吃了延寿的丹药,留其一命续查旧案,如今盛如玄神志昏乱再也问不出什么来,这才放他下山。

    冯护赶在入夜前带盛如玄下山,并找到最近的村子,问旅店要了间房安置盛如玄。他跑了一天也有点累,倒了杯茶水喝完又踱回床边盯着人瞧,喃喃自语道:「灵素宫这样也算仁至义尽了,你拖累了灵素宫,师父还能放了你。可能是顾念旧情吧?」

    谁都知道这个盛如玄不是原来那人了,而是被习錚夺舍过,又走火入魔的,不过皮囊还是原来那副,冯护打量了会儿,也许是那延寿丹药也有驻顏之效,这人的模样并没有显老,还能瞧出从前能迷住眾多女修的样子。

    冯护想了想,跑去打了盆水来给盛如玄擦脸,边擦边说:「我这是送佛送到西,帮你擦乾净脸面,不枉你生了这皮相,或许将来的路不那么难走。虽然你可恶至极,但我与你却没什么仇怨,你就自求多福吧。」

    冯护把一个包袱搁在盛如玄身旁说:「醒来自己换套乾净衣裳,虽是旧衣,有比没有好,望你洗心革面,从头来过。走啦。」

    冯护算了算那迷药的药性差不多要没了,盛如玄眼皮动了动,他立即念咒施法移行百里之外。次日冯护回灵素宫向杜明尧稟报此事,杜明尧想了想下令道:「盛如玄离开潢山的消息,三年内不得外传,违者重罚。」

    冯护问:「师父,为何限三年之期啊?」

    杜明尧说:「现在传出这消息,定有其他门派要向他寻仇,也会有人说我们灵素宫是不想弄脏自己的手,要借刀杀人。盛如玄虽然被夺舍,但那体内或许仍有盛师弟的残识,我也并非是要对他赶尽杀绝,而是顾念旧情,望他好自为之。从此往后,他和灵素宫就再无关係。」

    此时旅店里盛如玄已经醒来,他抱着冯护留下的包袱发愣。他恨灵素宫的一切,恨杜明尧的矫情和假仁假义,恨自己一败涂地,他憎恨这世间的全部,但这些年他连这些恨意也逐渐被消磨,比起仇恨和不甘心,更多是空虚。花了那么漫长的时间佈局,处心积虑想要的东西,到头来一样也没能拥有,他的师父灵素仙子一出现,动了动手指就将他打回原形,不,那女人也不认他是徒弟,他是习錚么?还是盛如玄?

    属于那两人的记忆和情绪在他心里狂乱翻涌,绞痛了他的神魂,他抱紧怀中的包袱默默发抖,直至正午时分,他出了一身汗将原来的脏衣都濡湿了,这实在很不舒服,他打开包袱拿出那套乾净的衣衫换上,包袱里有一些碎银和几枚钱币,可能是之前送他下山的弟子施捨的。

    盛如玄把钱收好,下楼去打听这是哪里的地界,店家说话的腔调很重,后来他才听懂这里是某个小国的边境,这一带因为邻近妖魔域,常有修士和妖魔相斗,不过这个小村落较为封闭,只有一些行商旅人偶尔经过,还算是和平之地。

    盛如玄仍不死心,虽然那些人都说他根基已毁,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修炼,可是他不甘心,他相信修炼靠的还是机缘。他度过那么漫长的岁月,也晓得世间有几样灵妙仙圣的花草,无须炼製就能有脱胎换骨之效。

    如果他能找到那些宝物,说不定还能捲土重来,只不过他现在是个螻蚁般脆弱的凡人,得先活下来才行,杜明尧给的延寿丹药顶多让他再活上十馀年,他还不想死。

    他结清旅店的帐,问了进城的路,孤身一人走在山林间,他并非体修,失了修为以后体力也大不如前,即使现在是夏季,但这山野间入夜还是有些冷凉,他无法在天黑前赶到下一个聚落,只能勉强生火夜宿野外。

    夜晚林间有各种怪声,他久违的感受到害怕,他怕有野兽吃了自己,忍不住抱着身子发抖,现在的他既弱小又脆弱,任谁看了都不会猜到他从前的身份。他脱离修炼的生活太久,被杜明尧关在刑堂养废了,早已忘了恐惧容易招来什么。

    「你可终于出来了。」

    盛如玄好像听到有人说话,又像是风声,但这里怎会有人?不过他不就是个人么?他抖个不停,不敢左右张望,只能抱膝缩成一团。

    那声音在夜色里低笑着,又说:「本以为你能掀起大风浪的,谁知,灵素一来,你就像泡影一样被戳破了。嘖嘖。」

    盛如玄闭紧双眼逃避,他觉得那道奚落他的声音越来越近,说的话都刺到他痛处,他怀疑那是他自己的心魔作祟,可他都已经失去所有修为了,心魔也不放过他?杜明尧折腾人精神的手段他是经歷过的,他也晓得自己现在心神耗弱,实在受不了更多刺激,忍不住小声的哭了起来,他再次意识到自己已非过往那个强大又高高在上的盛宫主,无法再凭一个眼神让那些低贱妖魔跪地求饶,此刻他才是想求饶的那个……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笑了,他只是想活着,然后……然后怎样?他想忘了一切,忘掉那些屈辱的事,他受够心魔的折腾,哭得几乎要昏过去,紧绷的身躯抖到发软无力,放任自己倒下的那刻,他落入一个算不上温暖,却还算温和舒服的怀抱。

    「罢了。」那声音说:「这场游戏没了,但也不算败兴,起码能回收你,你得感激自己生了个好皮相。」

    盛如玄惊恐睁眼,可他什么也看不见,他的双眼被黑纱蒙住,他所以为的心魔其实是暗中盯上他许久的魔族,也是久远以前煽动他夺舍、窃宝的那傢伙。他悚然喊道:「你放开我、你是魔族?」

    「认出我了?」那声音带着笑意:「这里已没有你的容身之所啦,我也是费了番工夫才有办法来到人间接你的,我真是有情有义不是么?」

    「不不、不要,你是魔,你放了我──」

    「不可能。你到死都走不掉,你的魂魄也是。」藏身于夜色的魔族在盛如玄的身躯和魂魄都烙下印记,树林里传出男子惊恐无比的尖叫,只是谁都不会发觉此事,这世间也再无人关心盛如玄的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