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各豪门之间利益不均,从而相互猜疑,这盟就结不成了。”梅长苏赶紧接过了话头,总觉得再这么下去,这一次的谈话会变得非常奇怪。
萧景琰点了点头,“先生所言甚有道理,如果只是一视同仁,说不定,反而达不到效果。”
“不过有一点绝对不能忽视,”她一手拍上桌子,“判决时刻,所谓轻判绝不可以让那人辖下百姓,心里不平。”
两人皆是一愣,似乎有什么被隐藏得很久很久的东西慢慢浮上脑海。
“再来,民心固然重要,但在皇帝面前,你要记得你萧景琰先是臣子、才是儿子。”
他面色复杂地看着东方凌歌,半晌方说了声“好”。
“殿下,既然誉王肯出手相助,你也不要太不给他面子,如果偶尔碰到他手下的人犯了事,你就挑几个情有可原的,从轻发落,以示给他回应。”
萧景琰回了回神,不禁有些疑惑,“他本应该全力维护庆国公才对,怎么会拿着手里的肥肉,向我这块硬石头示好?”
“你现在对他来说,可是相当重要的。”
他瞬间了然于心,想必他这个五哥,是决心捨弃庆国公,以换取他的立场了,依照大梁国制,文武官员涇渭分明,军方一向不明确表态,要是誉王能狠心割下庆国公来,那就说明……
“一个庆国公,也比不上景琰你的半隻手指,他在讨好你,而这个神蹟一般的局面,是长苏的银舌头好不容易争取来的,要好好把握机会啊,这一案结束,”
“就是正式上路了。”
萧景琰神色一凛,郑重地说道,“我知道了。”
“放心,不用担心有人觉得你站在誉王那边,刚开始势必是有些偏颇,拨云见日之后,谁还不晓得呢?”东方凌歌笑了笑,续道,“你所掛念的那些人,他们都明白得很,景琰你得知道,别人的眼光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对得起他们、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大梁的百姓就好,”
“至于忠顶孝亲什么的,谁知道呢?”
“东方姑娘莫非知道什么吗?”
“我是一个站在不可思议的角度看着一切的人,”她的面容平静深邃而祥和,“就像这一把朱红铁弓一样,它陪你见证这么多年的苦楚,独自待在架上等待那一天的到来,既是来自林殊少帅的名下,想必它也希望,有一天,可以重见天日,不要埋没了尊名,而那位少帅,肯定也希望,他的一切不该如此腐朽烂去。”
他的眼眶微微发红,似乎又痛苦的回忆了一遍当初赤焰军令人措手不及的一案,“什么意思?”
东方叹了口气,道,“你要活出自己,走一条与眾不同的路,创新和改变、强大和坚固,你需要更多的信心,这把弓也是,热血沸腾的錚錚铁骨,是绝不会甘愿待在府里头的,我知道你捨不得,但是你必须继承,然后翻转。”
“……翻转……?”
“景琰,把手放上来,”她指了指那把弓,“别问我我怎么知道弓是谁的,你当我是神棍就好。”
萧景琰硬生生吞回了疑惑,乖乖将手放了上去,不知为何,此时的东方凌歌身上,充盈着一股让人无法忽视和抵挡的力量。
她也将自己的右手搭了上去,“长苏你不来吗?”
梅长苏愣了愣,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来,很慢、很慢地附上了自己的手。
“好了,我们对弓做保证了,从今以后,我们都不再为自己而活,要信任彼此,全心全意的将背后託付,这样呢,每个人心中的愿望才能完满实现。”
东方给了两人一抹堪称母爱爆发的温柔微笑,拍了拍朱红铁弓后转身就走出书房,“走吧!咱们找飞流去!”
……
……
所以他们刚刚……到底在干嘛……?
萧景琰心中充满诡异的问号,这种感觉彷彿做完了一场巫术仪式,他放下手,抬头看了看梅长苏。
“承蒙殿下信任,”他行了一礼,忽然间明白东方凌歌究竟用意为何,“苏某感激不尽。”
等等他什么都没……说啊,萧景琰瞪着讲完落跑的谋士,无奈地低头看了一眼小殊送他的弓,猛地,一种微妙的“同一条船上的人,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的战友情怀升上心头,这名到现在都还没加封亲王的皇子垂下双眸,
战友啊……
也走了出去,转向演武场。
……
一群将领士兵左右站成一排,中间一大块空地上,靖王府将军之一戚猛正对上飞流,东方凌歌懒懒的靠在校台的墙上,时不时转头和黎纲咬耳朵,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只见对方头点得厉害。
“来啦,一起看啊!”
“咱们飞流今天很高兴呢,”梅长苏笑道,“这么的有精神。”
“看来飞流很喜欢那把刀。”
“殿下看出来了?”
萧景琰嘴边带着明显的笑意,许是受少年天真无邪的气息感染,整个人的气场都明亮起来,
“若不是飞流喜欢,戚猛走不过三招。”
场上,戚猛处处受制,平常怎么挥刀挥得欢快,此刻怎么挥得憋屈,一招还未走完,双手已然被卡死,如何用力挣脱都徒劳无功,他一向心浮气躁,现在尤其抓狂。
趁着飞流空翻落地的空档,他迅速按下刀柄上的机关,一支飞刀犹如箭矢般射出,这是他的杀手鐧,以往在战场上,他靠着这飞刀立了不少战功,这次肯定也……
飞流接住。
飞流在玩。
他一惊,随即又将飞刀出口换了方向,直指梅长苏咽喉。
这项手法在军中其实很常见,通常是前辈故意刁难新人用的,当年,聂锋和聂鐸两兄弟的父亲进赤焰军担任军师一职时,也曾被林殊这么挑衅过,然而林殊的下场却是被自家父帅狠狠打了板子,原因无他,便是当时还是意气风发皇长子兼太子的祈王----萧景禹,就站在新任军师的旁边。
如今,戚猛也将刀锋,对准了自己的主君,即便无意,但若是萧景琰要走那条至尊之路,这错误绝对不能放过。
一瞬间,梅长苏的瞳孔猛然紧缩,他并没有躲开,仍然直挺挺的站在原地,既然躲不过,
就不要躲。
飞刀疾出,飞流的身影也彷彿化成一把刀,可时间上依旧来不及赶到。
“鏗”。
一袭白衣长裙如鬼魅般倏忽飘来,一抹极为刺眼的光线闪了闪,校台下的眾人忍不住抬手遮住视线,不适过去后,定睛一瞧,
飞刀已断,整整齐齐的两半、不差偏毫,正正刺进戚猛双脚踝边的土地里。
台上是一名女子,不同于寻常女人家,这名女子面容素净、紧束了一头低马尾、两鬓侧过短的发鬚垂落,甚至连一支簪子也没有戴,她手中的佩剑不晓得是何来头,竟泛着莹莹七彩的虹光。
“你这女人从哪儿来的!演武场上都是汉子!别来捣乱!”
“欸欸飞流,”她扯住了浑身冷气、杀意渗人的少年,“去看看苏哥哥怎么样,这个人姐姐来对付。”
“喂!你耳聋么!”
“戚猛将军,”东方拔高了一度声调,手腕回转几圈,“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剑吗?”
“一把娘气的破剑有什么可认识的!你到底滚不滚!”
“但我可是把你的飞刀斩断了,另外一提,将军可要当心,若不是遇上我,将军的武功可就废了。”
东方看着插进土里的飞刀,那个位置恰恰是脚筋所在。
“什么废不废!”戚猛脸上面子掛不住,更加气急败坏,“不过是花拳绣腿骗人的把戏!”
“那你要不要跟我打一场?”
“老子不跟女人打!”
东方才不鸟他,旋身暴起衝至面门前,他吓了一大跳赶忙拿刀拦住,岂料被躲过,又想出刀之时,只觉眼前一花,随即看见天空。
“戚猛将军,”她抬头微微一笑,神色如常,看起来似乎举着一根羽毛,“没听过人不可貌相么?”
“还有,你怎么敢把刀锋对准自己的主人呢?”
“难道你心中充满不义,靖王之于你不过是随便一个依附吗?”
“敢问戚将军,”
“你当靖王殿下是什么呢?”
她手一丢,戚猛立刻飞了出去,重摔落地。
“垃圾吗?”
全场鸦雀无声,呆怔怔地看着那个战斗力可怕、言词犀利骇然得更可怕的女人,又呆怔怔地看着已经爬起来、可一口大气都不敢出的戚猛。
萧景琰面色如铁。
“靖王殿下,”她第一次在外场合尊称萧景琰、也是第一次向他行礼,“殿下若是有决心决意,岂容如此不要脸面之人当作麾下,我家宗主不计较他的失礼,却望殿下计较计较为好,免得日后靖王府的地板,满满的都是脸。”
“苏某告辞。”
梅长苏短短一句,明明白白地说明了他的立场。
“殿……殿下……”
“戚猛无视军规,以下犯上,重打五十军棍,降为百夫长,战英,你监刑。”
说罢,便逕直丢下一行呆若木鸡的将领和士兵,大步转身离开了校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