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白忙一场吗?
我无法驾驭特殊丹方,是因为修为太低的关係吗?
明明是自己唯一能派上用场的时候,却失败了吗?
九死一生,到头来,竟还是……帮不上忙吗?
我咬着牙,握紧拳头浑身颤抖,自我怀疑与厌弃的思绪蜂涌而出。
我恨得用力一再捶地,动作激烈下,怀中的一小鼎丹炉滚落而出。
那丹炉虽小,原身其实是苗苗费尽千辛万苦才帮我淘到的一小块陨铁。我借用了他的一缕金灵根之力,将殞铁打造成最适合丹修的本命法器,并将自己的性命与之相系,以修为浇灌、与命数同生……终究使得它终不致彻底湮灭。
丹炉撞在坚硬的石岩上,发出鏗的一声,我回过神来,连忙掀起炉盖。
一颗晶莹剔透的浅绿色丹丸安稳地卧在炉里,翠绿一如自由而无拘的绵绵草地。
我高兴得哭了出来。
腹中那股融融运转的暖意呼应着我的喜悦,也雀跃地滚了滚。
*
再次睁开眼时,我已经在山下自己的洞府里了。
我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还有些茫然,脑袋空白了好几秒才真正清醒过来。
「苗、」我骤然起身,抬手往怀里一探要找那颗珍贵的绿丹丸,才注意自己的手正被人牵着。靠在我床头边的那人,不是苗苗又是谁?
「苗苗。」我叫他一声,晃了晃手。
「阿原。」他在我有动静时就注意到了,握紧我的手,也唤着我的名字。
「那个丹丸、你吃了吗?」我着急问道,端详他的脸,想看看他是否还在承受潮期的折磨。他的神色平静,眼角不再像之前那样红艷了,又是颯爽而凛然的剑修兰草君的样子了。不知道是我的丹药派上了用场,或是他自己熬过了潮期,总之──「……太好了。」
我放心地又躺回床上,大呼一口气。
深呼吸之间,我闻到了室内一股浓郁的幽香。那是……荷花香。
除此之外似乎还有另一股潮土般的气味。
「阿原你也修出金丹了哦。」苗苗见我一脸困惑,微微笑道。
「嗯?但我之前也才筑基中期而已……?」
「歛神丹对你来说毕竟是个大挑战呀。」
苗苗说着,垂下眸,朝我又靠近了些,他的身影挡住了窗外的月光,表情也显得朦胧,没有绑紧的长发松松地散在我与他之间。我在他那一綹綹细细的发丝间也闻到了淡雅的花香。
我真的拥有金丹了啊?我无法相信,抬手按在肚子上想感受金丹的存在──那随着我稍稍催动真气而跃跃轮转的暖意是真实的。意想不到地提升了境界,终于能亲自闻到苗苗的香息,我相当欣喜。
「你好香哦。」我情真意切地有感而发。
本来还只是静静倚在我床边的苗苗闻言低声嘟嚷了什么。
「苗苗你说什么?」
「说阿原你就是个大傻瓜!」
「欸?」
突然被骂了一句,我莫名其妙,苗苗也不解释,猛地把我整个人捞了起来,抱在怀中。
「我听师兄说,你被师父带下山时浑身都是焦味,一看就是被雷打透的样子,没死根本是大幸。傻瓜阿原!你要是真的殞了我该怎么办啊!」苗苗抱紧我,语气惶然,他抱得这么紧,我整个人浸在他的香息之中,手脚都微微发软。
「我、这不是……没事吗……」
「你要是出事了我那时候也不会知道,知道也太迟了!」
「哎呀,我反正现在好好的嘛……」
我轻拍他的肩,还不是很习惯他的青年模样。与以往比我单薄的少年身姿迥然不同,苗苗眼下完全能把我抱得满怀,这令我有些难为情;儘管我们常常互相揽肩搭手,其实并不对彼此踰矩,像这样被抱着,彷彿自己是一个再不能松手的宝物,侧耳都是他的心跳声,我在雷劫中明瞭的心意像是正在承受另一场考验。
「我没事的,苗苗,别怕了。」我不动声色地退了开,安慰道。
「嗯……你先多多休息吧,师父说你的状况还不是很稳定……」
苗苗放开我,让我重新躺好,帮我盖好被子后,忧心忡忡地拉住我的手掌。这时候若是再抽开手可能会显得太刻意,我僵硬地任由他拉着,自觉是还没被识破的登徒子,颇感心虚。
「──既然我有了金丹,以后其他人谈起香息时,也能说得上话了呢!」我试着转移话题。
「阿原不只闻得到了的。」
「啊?」
「阿原好傻,除了荷花香,你应该还能闻到另一个味道吧?」
「……啊?」
我抽了抽鼻子,用力一吸气,扑鼻便是苗苗身上的香气。他的味道真好闻,有一种不过分张扬的气质,馥郁芳甜,令人着迷。我晕乎乎的,像是把自己埋在一片汪汪的清荷里,隐隐约约理解了,为何苗苗出关那天,隔壁门派的修士会闻得那样陶醉……等等,难道我现在也像他们一样猥琐吗……?
我心里惊恐,摆出肃穆的表情,然后闻到了苗苗说的,另一个味道。
刚醒那时,我闻见土壤湿润的气味还以为是下过了雨,房中才飘进了水气,但随着我因苗苗的香息而心神浮动,那丰盈的、饱含潮意而显得柔软的润土气息也逐渐清晰起来,闻着像一池湖水下的沃壤。
──这里还有另一名乾坤修士吗?
我正要问出口,随即察觉那味道正是从自己的被窝里传出来的,一时以为床上还躲着谁,吓得猛地掀开被子。
苗苗被我的举动搞迷糊了,「阿原你怎么了?变成天乾后也呆了吗?」
「什、天乾?谁?我吗!」我不敢置信地到处拍被子,发现床上真的只有我一人。「……怎么会啊?」
怎么会啊?这么普通的我?不是说……天乾地坤都是天之骄子吗,怎么会是我?
「师父说,可能是因为越级炼丹而感动了天道,又被劫雷劈断双灵根中的土灵根,变成水系的单灵根,体质一时剧烈改变,因缘际会才被择炼成了天乾。」
「有这种事吗……?」天道是这么容易被感动的吗?
我凝神感应心脉中那株小芽般的双灵根,发现棕色的那截真的被劈没了,一时手足无措。我修出了金丹、我变成了天乾、我没了我的土灵根。这一件一件都太让人惊吓,作梦似的,却居然发生在我身上?
「事实上就是发生了哦。」苗苗坚定说道,站起身拉整我的被子,示意我躺好。
平常都是我老妈子一样在他身边顾东顾西的,我觉得被他照顾的感觉很新鲜,乖乖躺平,双手合握在胸前。
「你这是什么姿势啊。」
「恭敬地让兰草君给我盖被子。」
「傻耶……」
苗苗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咕噥着:莫非是被雷打坏了吗?还很故意地摸我的额头,暗示我连脑袋都傻了。
看到他这样重振精神,还能跟我开玩笑,我很喜悦。就算自己变成焦味的调剂笑料,也不介意。
他陷入潮期时我是那样无能为力;锦槐或者其他人的虎视眈眈,当初的我没有立场或者实力严正反抗;他的命运在天道的安排下弯出一抹近乎不详的曲折,我虽然安慰自己,他就是苗苗,不会变的,但其实也担心过「乾坤」与一般修士,是否终究会渐行渐远。
此时此刻,这些烂泥般的混浊思绪自然而然地迎刃而解、不復存在。
我还没有真实感,也不明白天道的用意,不过,能成为天乾真是太好了。
据说天乾武力强大、修练迅速,那么或许有一天,我能正大光明地将坏傢伙们都打跑;师兄们说,乾坤在修道上,所得与所失都未必由己,但能跟苗苗继续并肩,即使辛苦也肯定是值得的;据说天乾与地坤互补,我还不明白具体为何,但有一天他需要我时,我就在。我觉得这样很好。
我按住苗苗搭在我额上的手掌,心头快速地过了一遍这些那些的思绪,纷纷的思绪们缓缓落定后,我只心怀无限感激。
我弯着眼睛,凝视透在月光下如佼佼白荷化身的苗苗,轻声向他诉说了自己刚刚领悟到的心愿。
「……之后再遇到潮期,就有我陪你了噢。」
说出这句话时,我意识到自己失去的土灵根也许未曾彻底消逝──它只是融成了无形的土与壤,以另一种丰饶的姿态,化作香息,犹如一丈泽润的池原──在我的一屏一息之间,恰恰好能够承接我那株小小的情意。倘若这样的我能够滋润另一株于我而言更为珍重的苗,那确确实实再好不过了。
苗苗没有料到我会说出那样的话,身子猛地一震,张大一双灿灿的凤眸看向我。
他在月光下红透了脸,如同荷花染上春色,接着伸手朝我用力一按,将我摁进枕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