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故作爽朗地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背,掩饰自己的难为情。苗苗无可奈何地瞥我一眼,没答理我。这次我知道他不是在闪避我,于是一点也不紧张,得寸进尺地挽起袖子,把手臂伸向他,「你觉得好的话,那要不要再多闻一下?」
「不必了。」苗苗抬指将我的手推到一边,略一沉吟,说道:「天乾随便释放自己的味道给地坤闻,其实很粗鲁的,阿原你不知道,所以我现在直接告诉你。」
我肃然一惊,倏地将手缩回袖子,两手都藏得实实的。
「抱歉、抱歉抱歉。」
「嗯。」
「谢谢你直接跟我说,之后要是我又犯错了,请一定也立刻指正我。」
「好。」
苗苗站直身,弯腰想扶我,我有些犹豫,惟恐天乾地坤也不该随意有肢体接触。
「纵然乾坤们有应守的礼节,不过,一般时候,我们就像以前那样相处,好吗?」苗苗理解了我的踌躇,乾脆逕自拉住我,轻巧一托,待我站好后便收回手。他真是个香息清新、人也爽朗的好剑修。我感激地点点头,能跟他同过去那样相处,实则也是我所愿。
他收回灵剑,捡起我的腰坠,递给我。「而且其实我也该向你道歉的。」
「你没有做错什么啊?」我接过腰坠,因为一手还端着糖栗子,信手将坠子塞进怀里。
苗苗顺着没收好的绳线抽出坠子,示意要帮忙。说好要同以往那般相处,我若是推辞,未免不识好歹了,虽然坠子晚点系也无所谓,但我觉得这是一个象徵意义,所以用力一点头,并抬起手,方便他动作。
他倾身而来,发丝飘在我的颊边,低着头,靠得我好近。
我偷偷屏息,不敢直视,希望苗苗没有发现。
苗苗一边扣紧腰坠,一边斟酌用词,回答我方才的疑问:「……阿原变成天乾,我非常意外,没有拿捏好与你应对的方式,一急之下,就不敢跟你见面,这是我不好。我明明知道你不懂,还放不下你的无心之言,也很不好。」
「不对呀!说蠢话的是我,受惩罚的当然也该是我啊。」我不服地一跳。
「但你不是故意的。」苗苗牵住坠子的红绳将我拉稳。
「不是故意的蠢话也还是蠢话。」我着急地揽责。
「唉,我们为什么要争这个?」苗苗失笑道。
「反正你没有错。」
「好、好。」
苗苗弯着眉眼,一副不再争执的模样,但我知道他心里约莫还在自省。他人太好,为了不让我有芥蒂,实在过于体贴了……该怎么说才好呢,他的话语与举止,在在都展现着他对我的珍惜,一如我对他的;倘若我会为前些日子的疏离而感到痛苦,苗苗又何尝不是?
我垂下头,注视他努力帮我打好、却还是歪七扭八的结,莞然一笑。就算变成擅长操控灵气的地坤,苗苗的手依然不巧,这点微不足道的小小恆常让我倍感安慰。
我握住他的手,把栗子盅放到他掌中,「那,你把它们吃完,我们就算正式和好,好不好?」
「那便如此罢。」他笑道,引我走到湖边。
我们迎向湖水与芳花,并肩而坐。清风徐缓,花香满溢,我撑着脸看他吃得很香的模样,心中一片恬然,不禁嘿嘿笑出声。苗苗撇头瞅我一眼,往我嘴里精准地塞了颗栗子。
呜唔好甜。
*
我跟苗苗说好,往后的相处模式就跟以前一样不要变,我们相伴数十年,默契早已养成了,这件事照理而言不难,我却在吃完栗子后又失言了。
失言即是失言,没有什么好辩解的,只是我真的……没想到原来不该随便称讚地坤的香息吗?
修士辟穀后,灵气入体,不吃人间的俗物,假使灵食灵植的灵气不丰,也没有食用的必要。苗苗作为勤奋耿直的剑修,生活简朴,除了剑术的精进,素日里没有特别的追求,硬要说的话就是比较贪甜。他下山办事时经常顺道跑去买糖糕甜粿,我要是间暇得空,也会为他炼些糖豆般的丹丸,方便他带着随时解馋。
这次我迎合他的喜好,将师兄的栗子煮得格外甜丝润口,见他确实喜欢,心中也喜悦,便想着,待到栗树结果的时节,再为他煮个满满一锅吧。一粒栗子换一个笑容,太值得了,而且到了那时候,还可以採些荷花花瓣一起熬燉,甜栗子搭配甜荷花香,一定更美味。
我将这个打算告诉了他,苗苗还自告奋勇要帮忙去栗子壳,显得很期待的样子。
「若是能煮得像你一样香,那就太好了呢。」我又说。
我因为自己的香息是很平凡的味道,又记得师兄们提过,每个乾坤的香息都是独一无二的,便以为讚美苗苗的香息会让他高兴。比起被嫌弃,被讚许总是好的,对吧。我就这么说了,以防这话听起来像在调侃他嗜甜,我还正色表明自己是喜欢的意思。
但苗苗听了一言难尽。
「我真的喜欢哦。」我再接再厉补一句。
「……谢谢。」
「这并非违心之言。」
「好……」
苗苗抿着唇似乎想扳起脸,他努力得耳朵都红了,结果没能成功,一急之下还用袖子挡住脸。他这遮脸的反应让我想到之前栗里师兄的挫败模样。
「我又说错话了对不对……」
「……嗯。」
「是不是不该随便谈论别人的香息?还是不该说闻起来很好吃?」
我试着自己釐清癥结,苗苗对这两个问题都点了头,我因此发出懊恼的声音。虽然我并不觉得自己是胡乱恭维,但这多说多错的状态实在……我也太容易弄巧成拙了吧……香息啊、乾坤啊、好深奥啊。
「虽然今天已经说了好多次,但是……对不起啊……」我訥訥道歉。
「答应我一件事好吗阿原。」
「一百件我也答应你。」
「以后遇到其他的地坤,绝对绝对不要随便说人家很香,记住了吗?」
不是「其他」地坤、不是随便说的,就可以吗?
我心中飘过这个疑问,但苗苗的眼神很严肃,我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在挑语病,所以没有问出口,只是用力一点下頷:「我知道了。」
一直到我真正搞懂了不能乱说的理由、学习到「天乾讚美地坤的香息近似求欢」此一事实、再意识到求欢与调和有何关联……还需要一点时间。
这段时间里,我常常想起苗苗以袖挡脸的姿态。他是昂然的剑修,纵使害臊发窘,却不扭捏,这动作在他手中只宛如剑客洒脱的一抹袖。就是……从那山青色的袖后露出的一抹红润耳角,像极了青墙上的一朵小红花,总让我在回想起来时感到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