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子之后老师进来了，是一个头发微秃的中年人，戴着眼镜，在台上用催眠的声音叨叨絮絮地自我介绍念着班规。游邵凛根本无心去听他说什么，事实上全班有这个意愿的人不到三分之一，他只想知道纪颖杰去哪了。

    教室后门传来打开的声音，游邵凛猛地回头，纪颖杰狼狈的样子不输刚才的莫綾羽，书包的背带快要滑下肩膀，轻喘着气对班导喊了声报告。

    班导推了推眼镜，不太高兴地开口问：「怎么开学第一天就迟到？」

    纪颖杰拢拢乱七八糟的头发，十分镇定地回答：「教务处主任刚才找我，请问老师有需要证明吗？主任有帮我签名。」

    他的口气十分诚恳，包括表情也是，熟识纪颖杰的人就会知道他平常就是这个样子，但班导和他不熟，纪颖杰认真起来的样子看着真的很像挑衅。

    班导是知道纪颖杰成绩的，自然把他当成了那种仗着自己优秀就开始耍大牌的学生：「不用，我已经给你记旷课了，自己去找主任消。进来。」

    「……是。」纪颖杰微微低头，快步走进教室，坐到了唯一的空位上。

    班导继续着他的长篇大论，游邵凛转过头去衝他一笑，纪颖杰也对他扯出一个笑容，然后对后面朝他拼命挥手的杨亦成点头笑了下。

    游邵凛注意到他旁边的莫綾羽从刚才纪颖杰出现在门口就保持着一个被雷打到的表情，瞠目结舌都不足以形容，那是看到四隻脚的鸡才会摆出来的脸。

    干什么，纪颖杰有帅到可以让她这样子犯花痴？游邵凛在心里给纪颖杰的地位进行无限升级，嘀咕着给这个糟糕的班导记下一笔，发誓之后一定要讨回来后就又低下头，开始对着手机进行作业。

    但他忽略不掉左边传来的声音。

    「……你……你就是纪颖杰？」这是莫綾羽的声音，有些结巴，带着不敢置信的震惊，「那、那我刚刚……」

    游邵凛不自觉地掐紧了手机，刚刚，刚刚怎么？纪颖杰会迟到跟莫綾羽有关？

    「没事。」纪颖杰淡淡地说，「和你无关。」

    无关个鬼，他们两个有见到面就一定有关係了。游邵凛放下手机，看着全班几乎不是在滑手机就是在和新同桌培养感情，转过去对纪颖杰问道：「怎么了？」

    「我刚刚……我刚刚要进教室之前在楼下撞到他。」莫綾羽抿着嘴，「我不知道他就是纪颖杰……天啊你没事吧？真的不是因为我吗？我看你那时候好像很急……」

    游邵凛对于莫綾羽的印象开始直线往下，主要都是迁怒。

    今天纪颖杰被念那几句他就是不高兴，不管他被叫去教务处多久，莫綾羽应该都有拖到他吧？况且莫綾羽还比纪颖杰早进来……

    「邵凛？」纪颖杰微微皱眉轻轻地唤了一句，他朝莫綾羽頷首示意，要对方别担心自己。「你没事吧？脸色好难看。」

    游邵凛这才发现自己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抬头看纪颖杰，啊了一声，放松原本紧绷的面部肌肉，又露出他那副痞过天下的表情：「干嘛？没事啊，资优生还迟到，罚你等等下课把我买的饮料喝完。」

    纪颖杰没忍住，笑了出来，「好。」

    「那边还在聊什么？」班导的声音传了过来，「现在什么时间，说什么话？纪颖杰是吧？功课好没有用，人生活在这个社会上看的是品性，我们人……」

    「报告老师，现在是早自修，按理来说其实是我们的时间，是你占用拿去当班规宣布大会的。」游邵凛举起手，没等班导点他就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反正他本来就口无遮拦。「然后我们现在牺牲了自己的时间听您说这些……不对啊老师，班规不是应该大家一起订的吗？你怎么自己都决定好了？」

    全班低低地笑了起来，新班级还不敢太过火，所以儘管游邵凛说出了他们的心声，他们也不敢笑太放肆。

    班导气得面色铁青：「现在的学生真的都越来越没有礼貌了，你叫什么名字？下课给我去办公室一趟，你……」

    「我叫游邵凛，然后……」游邵凛顿了一下，扭头过去看杨亦成——这时候不要再连累到纪颖杰了，拖兄弟下水刚好。「我座号多少来着？新班级还没记住。」

    全班真忍不住了，疯狂大笑起来。

    班导直接当场就给气出教室了，抓着自己的东西，全班在仅剩的五分鐘内终于获得了简单的寧静，毕竟还是老师，当着人家的面一上来就直接忽视也不太好，刚才的时间内大多数的人还是有努力装出兴致勃勃的样子的。

    扫地的鐘声响起，才第一天根本没有扫地工作的安排，眾人继续滑手机，然后游邵凛就见莫綾羽转过了头。

    他内心警铃大作，老实说前排一直转头过来看他们的不少，但有实际行动的暂时没有，这个莫綾羽上来直接要干什么？不是说都不熟吗？

    「纪颖杰。」她晃晃手机，「加个好友吧？」

    游邵凛震惊了，听到的杨亦成也愣了，连带着坐在莫綾羽前面的一位小姑娘都我操了一声。

    这效率，这速度，以前哪位妹子的进展这么快！

    纪颖杰拿着新课本在预习，听到这话抬起头来，眉间的皱褶在对视上莫綾羽的瞬间就平了，完美地维持了他外在的谦恭有礼——纪颖杰其实很懒，面对人都有礼貌是真的但那只是维持基本，内心的不爽永远都在，只是他可以很好地隐藏起来。

    「……什么？」他问了一声。

    「脸书啊。」莫綾羽晃晃手机，「你应该有吧？还是ig？」

    纪颖杰抿嘴，游邵凛知道他在为难什么，首先是纪颖杰的手机根本没有行动网路，本来连智慧型手机都不该有，那是自己国一的时候和杨亦成和送给他的生日礼物，纪颖杰很坚持不能连行动网路费用什么的都让他们出，自己平时本来就没什么在用，来学校蹭他们的就够了，再不然他家附近也有便利商店，连那里的也足够。

    他和电子產品基本上脱节，连有时候有要做报告都是去游邵凛的家里开的电脑，人生前十二年根本就没碰过智慧型手机。

    再者纪颖杰的脸书基本上是摆设用，有帐号，但头像背景个人经歷什么东西通通是白的，就是一个有名字的空帐号。纪颖杰不喜欢把自己的资讯丢到网路上，嫌不安全，游邵凛想让他拿三人的合照当背景也没成，那支帐号就单纯有时候他和杨亦成发文标记用。

    第三，纪颖杰手机里的联络人少得可怜，除了家用电话以外就是杨亦成和他自己，再没有第四个，他也相信纪颖杰不会想把一个刚认识不到半小时的异性放在通讯录内。

    果不其然，纪颖杰脸上的神色十分为难，「……我没有网路。」

    莫綾羽挥挥手：「哎呀，小事啦，手机给我，我……」

    「我开了。」游邵凛直接打断两人，扬了扬自己的手机。现在是怎样？纪颖杰今天是撞到头了吗？突然之间怎么变得对交际那么有兴趣？

    「……喔，好。」莫綾羽楞楞地看着跑出来截胡的游邵凛，注意力又放回了纪颖杰身上。「你脸书叫什么……纪颖杰吗？就本名？」

    纪颖杰点点头，他本来是想就没网路当藉口拒绝的，谁知道游邵凛接上了，要是莫綾羽要开给他的话他还打算说不用麻烦了再拒绝的。

    莫綾羽找到了一串搜寻结果拿给纪颖杰看，对方按了最上面的那个，又把手机交还给莫綾羽。

    「……你连头像都没有吗？」看到介面的莫綾羽果不其然第一句就这样吐槽道，「不是，我说……你这个脸书没有在用吧？」

    「他让我办的。」纪颖杰用下巴点了一下游邵凛，淡淡地说。

    「对啊，要不是我硬烦他给他註册了帐号，他现在还是与世界脱节。」游邵凛凉凉地说，「所以加了也没用啦，想要他的好友的话你註册一个同样名字的空帐号也是可以的。」

    这女的把他的容忍度用光了，就尽量嘴吧，能得罪到最好，有眼睛的应该都看得出他跟纪颖杰的关係好，要是讨厌他应该相对地也不会想靠近纪颖杰……想搞好关係后让纪颖杰一起讨厌他的话那不可能。

    纪颖杰扫了眼游邵凛，感觉对方突然变得很暴躁。

    游邵凛一瞬间觉得自己很幼稚，在他眼里所有人都是情敌，每一个经过纪颖杰座位旁的人都可能是为了跟他多一分接触，不管男女，和他说一句话他都觉得是在剥夺纪颖杰对他的专注。

    太自私了吧。

    有时候游邵凛也觉得自己很不容易，他这样小心眼的人居然还有朋友，个性本来就很糟，脾气也不是太好，在女孩子之间的口碑大概更是烂成了渣，就靠一副皮囊死撑人气。

    就这个样子，他拿什么资格说喜欢两个字？还是对着纪颖杰说。

    杨亦成真的是他百分之百放心的对象了，游邵凛自认对感情还算敏锐，唯独看不透喜欢的人而已。杨亦成从心到身无一不是货真价实的直男，要不是他喜欢的这个对象他们无法讨论，杨亦成会是一个很好的倾诉对象。

    他能这样子多久？高中毕业？大学？出社会总不可能还管着吧。

    游邵凛好奇一个人的喜欢到底能坚持多久，小说里那些初恋过了十年再次见面依然心动的桥段他基本上都是嗤之以鼻——感情不会变质吗？不会遇到更好的人吗？不会被时间冲淡吗？

    要是有人问他有喜欢的人该不该告白，他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去说啊，说了有机会，不说对方永远不知道你的心意。

    但放到他自己身上他就成了怂包，游邵凛确定纪颖杰不会因为他是同性恋这件事就不跟他做朋友，但相处起来总会有一层隔阂，不能像过去那样的亲密。

    他搞不清楚纪颖杰的想法，这种事直接去问又很奇怪，好像就是为了要试探什么，纪颖杰在感情方面不敏锐，可是一些小心思都能洞察得一清二楚，他要是如此直白纪颖杰怕是不用十秒鐘就明白了背后的一切。

    要嘛就往前，要嘛就维持原样，后退一步他都不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