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御史 第33节(2 / 2)

殿前御史 扫红阶 2447 字 6个月前

    护卫名叫丁渔,接过令牌后,转身要走。刚跨出门槛,忽然展开双臂?????,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盔甲后,复又折回宅内,将晏别枝一身盔甲扒下换上,叫上另几名护卫一同离开。

    两日后,张湍苏醒的消息送到陈宅,赵令僖放下碗筷,命丫鬟将饭菜送到县衙去。

    许御医与另几名御医在张湍门前商讨药方,一时之间难有结论。忽见赵令僖带人赶来,行礼问安后将实情禀明:“回禀公主,张大人确有盲症,只能在亮光下依稀辨出些影子。”

    “知道了,我去看看。”

    她推门入室。

    床榻上,张湍斜靠着垫高的枕头,双眼半张,却无丝毫神采。听到动静,他习惯性地转头看向房门,却一无所获。

    她顿住脚步,左看右看,见他虽望向自己,却是双眼无神。于是提着裙摆跑上前去,在床边坐下。她探出手去,在他眼前晃了晃,又示意次狐将油灯递来,举着油灯靠近他的眼睛。

    张湍凝眉侧首,抬手去探油灯,在指尖触及火苗后猛然缩回。

    她失笑道:“怎有人这么笨,竟徒手抓火,也不嫌烫。”她将油灯交给次狐,而后探身向前,愈发靠近张湍。

    在赵令僖推门入室的那刻,牡丹浓香传来,他就知道是她。尊者驾临,他本该行礼,尊者发话,他本该回应。可他无论如何提不起力气,亦不想开口,竟也做了次无礼之人。

    因其合心合意之举,她可稍作宽容,不去计较这些礼节。她悄悄倾身向前,逐步靠近,盯着他的眼睛。眼仁中映出她的身影,却犹如黑暗里的深潭古井,无一丝一毫神采。

    两人鼻尖相距不过分毫,热息与牡丹浓香次第扑来。张湍偏过头去,想要避开。原本笼上脸颊的热息,骤然落上脖颈。脖颈血痕未愈,忽逢拉扯,复又疼痛,热息激下,疼痛更甚。

    眉间沟壑愈深。

    她坐直身子,取出方木盒放他掌心:“知道你有良心。这个赏你。”

    右手被她没轻重地握住,阵阵钝痛袭来。张湍不明所以,忍下疼痛,摸索着启开木盒。血腥气扑鼻而来,引人作呕。他停下动作,忍住腹中翻涌,片刻后手指探入盒中,触到一个黏腻、柔软的物件,令他本能地蜷缩手指。不知是什么。

    她满怀欢喜道:“你受了委屈,我帮你报仇。晏别枝害你眼盲,我就叫人剜了他的眼睛偿你。不过你放心,无论要用何种灵丹妙药,只要能治好你的眼睛,我都帮你找来。”对于全心全意爱护她的人,她从不亏待。

    是眼睛。

    晏别枝的眼睛。

    他猛地合上木盒。那日晏别枝将他锁入牢狱深处,铁棒一击下,他眼前红光闪过。待红光渐渐被黑暗吞噬,他便再看不到东西。只有近在眼前的亮光照下时,他才能依稀看到覆盖双眼的虚幻的红。

    他非神佛,自然恼怒怨恨晏别枝假公济私戕害他。

    可即便如此,晏别枝也不该落得如此下场。

    “你不喜欢?”她未过多在意,“我也不喜欢这样血淋淋的,坏胃口。不如你说,如何罚他才能解气?”

    他沉默不语。

    她期待着他的回答。

    屋内迎来片刻安宁,不等他静心去想,屋外忽而通传:“启禀公主,原南省各级官员已经抵达,正在衙门等着觐见公主、拜会钦差。”

    “把他们叫过来。”她心情尚好,乐于哄着张湍,又叮嘱道:“找扇屏风挡着。张大人好颜面,定是不愿被那些糟老头子瞧见自己受伤的样子。”

    仆役不敢耽搁,少时便寻来一扇富贵花开的屏风,于榻前摆正。丫鬟们引着原南省内及宛州界内的各级官员至门外,待得准允,方鱼贯而入,于屏风前跪拜叩首。

    “原南巡抚谷落萍,原南总督段然,原南布政使……”

    “宛州知州师蕴,宛州同知陈言朴……”1

    各级官员自报家门,齐齐问安。

    听到陈言朴的名字,张湍忽觉恍如隔世。去年授官朝会,陈言朴上表述灾,却遭赵令僖戏耍,命他磕头换粮。一个个响头换回的粮食,若被蠹虫贪墨,该是何等寒心。为民之官,在朝上受尽委屈,贪腐之臣,岂能任其逍遥法外?

    轻笑声越过屏风,她给足张湍脸面,向众官员道:“钦差身体抱恙,你们就在这里回话。我只在旁听听,一切事务皆由他决断。”

    张湍微感诧异。

    谷落萍回道:“启禀公主,自上谕传旨原南,臣等日日翘首以盼。现有些许疑惑未解,不知可否请钦差大人赐教?”

    她轻拍拍张湍手背:“钦差大人,快说说话。”

    再轻柔的拍打,落在伤痕累累的手臂上,亦如刀剑贯过。张湍缩回手掌:“谷大人请讲。”

    声线飘忽,稍显虚弱,确是抱恙之态。谷落萍疑虑稍褪,又道:“自接旨后,老臣日思夜想,寝食难安,与布政使齐大人、知州师大人、仓场李侍郎等,将账目翻来覆去核对三次,皆无错漏。尤其是圣旨中所提平谷仓调派四十万石粮食,更是全数发放,有发放明细为证。许多百姓领取派发粮食时见到粮内宫花,烹饭煮粥之时亦不忘感念公主垂怜之恩情,尤其宛州界内,百姓自发要为公主修建生祠奉祀。”

    她抿唇轻笑,不由夸赞道:“领赏知恩,不枉我去求父皇一回。”

    “下官原南省监察御史纪怀,发放赈灾粮食及整治蝗害之时,下官时常巡视,一应账目、记录也都一行不落地看过。实无错漏。还请上官明察。”

    “下官宛州知州师蕴,去岁蝗害,宛州受灾最重,交接赈灾粮款最多,却也仅得三十万石粮。宛州下辖县城有五,其三全数遭灾,波及百姓逾七十万。宛州粮仓放尽,另添这三十万石赈灾粮,每人落到手中的粮食尚不足百斤。倘有一石一斗之贪墨,落入百姓手中粮食就会更少。百斤尚不够吃,再少些,必是会饿死人的。还请上官明察。”

    她奇道:“那到底饿死人了吗?”

    师蕴回答:“回禀公主,微臣不敢自称能臣干吏,但在宛州任上亦尽心尽责,去岁蝗害之重,百年难遇,微臣却也未使百姓饿死一人。”

    几名主官一一陈情结束,她不再多问,既应许将所有事务交由张湍决断,她就不会食言。

    张湍道:“湍有疾,未能面见诸位大人,还望诸位大人莫怪。湍奉旨至原南巡查,若有贪墨情.事,则查明后,涉罪官吏皆当论罪处置。若无,湍亦不会让诸位大人含冤受屈。烦劳各位大人先将赈灾粮款去向、用途账目明细整理送来,待湍查看过后,再做安排。”

    “上官抱病仍不忘公务,下官自当以上官为楷模。”师蕴恭维一句,“只是上官尚在病中,操劳过度恐会加重病情,难免影响巡查。下官可将账目明细先交由其余几位钦差过目,待上官病愈,下官再向上官仔细陈明。”

    “他们……”张湍凝眉垂目。他身在县衙,其余随行官员皆在驿馆。于理而言,初次面见原南各级官吏,当由钦差使团一同接见。却因赵令僖在,坏了规矩,忽视了其余官员。

    顿了片刻,他又道:“其余同僚下榻驿馆——”

    她笑道:“他们也在县衙。”

    他怔了怔,后道:“既在县衙,烦劳差役去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