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漾眉心微蹙,又去看明心殿,里面的都是识字的,沈恪正讲论语。
崔漾看了一会儿,叫了一个待诏谒者过来,吩咐道,“明理殿中第二排第三列,第四排第六列,明心殿第一排第三列的这三人留下,其它女君今日课下后,便叫宫人送她们各自回府,再传朕令,各府挑选八到十岁……”
她略一思忖,改了年纪,“五到十岁的女童入宫,每府至少两人。”
谒者领旨去了。
宴归怀见陛下眉心越蹙越紧,略拱手行礼道,“陛下赎罪,请赎微臣直言。”
崔漾颔首示意他说,宴归怀施了一礼,“陛下想教女子读书没有错,但一开始便选错了人。”
“先说明理殿里的,实则各府中并不缺西席,没有哪家嫡子庶子是不开蒙读书的,她们如果有读书的意愿,想开蒙并不难,到现在都不识字,可能是没有读书的意识,也可能迫于家中父兄的权威,倘若是后者,便是入宫有饱学之士教导,也绝对不会有进益,因为她们绝不敢违抗父兄的意志,或者是根本没有想要违抗父兄的意愿。”
宴归怀看向明心殿,又道,“再看明心殿里面的,她们已经习得粗浅的文识,一则将来嫁为人妇,掌管后宅庶务已经尽够了,二则她们本就出生贵族大户,生活殷实无忧,女子高嫁,将来的门第只会比现在更强,读再多的书都只是锦上添花,甚至谈不上锦上添花,叫她们在人前露脸,她们都觉不该,孟浪,如何叫她们出来做事,出来做事的女子混在男子堆里,在她们心里是没有清誉的,是可以鄙薄的,不屑的,如何会用心学?”
宴归怀躬身行礼,“陛下改选幼童是对的,但不够彻底,陛下要教的,是吃不上饭的女子,受压迫活不下去的女子,生存才是逼迫人前行的需求,想靠官家女子改变女子地位,引导其它女子读书,作用微乎其微,因为她们已是万万人之上,地位虽是随男子而来,却已经好过世上千千万万女子,甚至是千千万万男子了。”
生活已这般好,何须再大费周章,未曾见过生活苦,未曾体味过普通女子受的罪难,如何叫她们生出为女子发奋的斗志,如何能滋生出要改变的理想,走向另外一种人生的勇气。
崔漾听罢,亦知其难,未必全部难于男子,还难于并不是所有的女子都晓得要送女儿读书,她选女子入宫读书,遭到的非议并非全部来自于朝臣,还有各府中的世妇们,若非讲师是沈恪和安平王,只怕是装病都要装走一大半。
还需得另外想办法才是,崔漾先发了两道圣令,“一,每年自民间征召读书识字的女子三百名入宫伴驾,二,太医令招收擅医术的女子,选官入仕。”
除了先从村镇里开办女学,带薪读书,崔漾暂时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但开办村舍私塾女学谈何容易,其中牵扯的钱粮不计其数,只怕只有不叫稚童的父母出一分钱,反向贴补,才能叫他们父母将女童送进私塾。
否则没钱不会让子女读书,有钱便会先让儿子读书,便是还有余钱,也不会送女子读书。
谒者即刻便去传旨,崔漾正待与宴归怀问策,忽而神情微凝,往宫门的方向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