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退去的时候,忘了关窗,帷幔上悬了十余只雕镂精美的熏香铜球,铜球内置铃铛,此刻随帷幔缓动,正发出清脆如歌的铃响。
铜球上能看出个‘李’字,看着看着,江小蛮神色一凛,一下想起了这位李才人的事迹。
这是去岁她阿耶祭山路上偶遇的民女,说是连十五都未满,生得颜色殊丽颇有山神精怪的气韵,却是一无背景,真正的乡野草民。
后来,李才人入宫没过半岁,就因言语无状,被赐死在了寝宫。
正思及此,外头屏门开启,终是有人来了。
脚步颇轻,一路越过两间外室,朝这处暖阁行了过来。
一股子屈辱憎恶随着这脚步的靠近,升腾着萦绕满心间。垂首看了眼自己的境况,她缩了身子,又一次试图挣脱腕间的绳索。
方才那几个侍从依令,也不顾她周身血污雨水,动作颇粗暴得扯下那身脏污的厚重道袍。而后随手扯了殿内的布帛,像是切瓜洗菜般,揩去那些已然干涸凝固的血迹。
最后,她们将一件几乎半透的蚕丝睡衫强行与她换了上去。
睡衫贴身,当是从此殿的箱笼中寻着的,只是及膝的长度,肩背后腰都是华丽的云霞暗纹,端研的质地纹饰,裁剪成这般式样,却是说不尽的魅惑风情。
门开门阖,珠帘挑动。
透过幔帐,她依稀看到一个熟悉到心慌的人影。
寒气裹挟着杀伐的气味扑面,那人伸手握在了最外侧的幔帐中间。这个动作停留了许久,床榻内外的两人皆是无声。江小蛮闭上眼,似乎都能听到心间惶惑愤懑的跳动。
短暂的煎熬,那只手却倏而退去。
那人似是疾步去阖了窗,又对着外头守候的宫人吩咐了两句,而后便似是朝一侧斜塌边靠了。
一直到碧玉池的温水被放满了,提耶起身再次挥退那几个宫人。
对着那处连呼吸都似隐去的床榻,他眉宇间,明显闪过少有的纠结郁色,像是在忌惮着什么。
然而三年多的战火披沥,让他很快收敛了情绪。
生或死,都是那般容易。世间事,又有什么不能面对呢。
阔步上前,铜铃一片悦耳脆响,他一把挥开了数重帷幔。
帷幔掀开,他仍是维持着手握刀柄的动作,只是在瞧见蜷缩在其间的女子后,右手不自觉得松懈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