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橹咿哑,江风寒凉。
玉求瑕悠悠转醒,第一眼望见了灰暗的屋棚顶。芦苇扎着的船篷隙里夹着一片明净的天,与白茫的江面朦胧相吻,风飕飕地从棚洞里涌来,又如流水般飞流而去,空余一片轻寒。他躺在木板上,身上血衣已除去,换了件干净袍子。
他呼了口气,知道自己还活着,动了动手脚,发现骨头又碎成一截截儿的了。玉白刀第三刀虽惊天动地,却也摧骨乱神,免不了伤筋动骨。然后他开始在心里对自己发问:
“我是谁?”
“王小元,玉求瑕,恶人沟的小混子,天山门的玉白刀客。”他自问自答。
接着他又努力地想:“我要找谁?”
脑海中一片昏沌,他心急如焚,搜肠刮肚,总算自记忆的角落里把那人名字拾起:“金乌,对了,要找的人是金乌。是我的少爷,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每回出罢第三刀,他都得仔仔细细地将往昔细数一回,可每回总觉得心中空落,似是忘却不少往事,就如摔破的壶瓶,打碎后再拼起,总免不了少上零星些许。就这样他一点点忘却了过往,忘记了自己是谁,为何而生,又将往何去。
他忽而有些难过,心口沉闷,仿佛做错了甚么事。
刀鲚似的船头上坐着个苍老的白衣人影,脊背佝偻,在雾水里朦朦胧胧,犹如硕大而沉默的磐石。
那是东青长老,他怀中抱剑,手里牵杆,鱼卡在澄明似镜的江水中画出细小涟漪。玉东青头也未回,沙哑地开口道。
“醒啦。”
玉求瑕浑身剧痛,动弹不得,索性把眼重新阖上,恰到好处地发出了熟睡的鼾声。
玉东青自言自语道:“嗯?怎地没醒?不管啦,趁这小子酣然入睡,把他身上盘缠扒了,再踢到江里喂鱼。天大地大,无人知晓。”说着这老头儿放了钓竿,转身迈入屋棚,擒住玉求瑕的靴帮子就要往外拖。
玉求瑕赶忙把眼睛瞪得铜铃似的大,忙不迭道:“醒了醒了,长老,在下皮糙肉厚!怕是要吃坏鱼儿的肚子!”
他才说了几句话,便觉得神虚心竭,一口气没喘上来,噎得险些背过气去。玉东青干枯如老枝的手往他膻中处一拍,震得玉求瑕连咳几声,像溺水初得救一般连连喘气,总算抓住一线活命的机会。
东青长老收了手,犹如怒目金刚:“你筋骨尽碎,五脏纷紊,外面看着像团烂泥,里面也与糨糊无几。蠢小子!若不是近来武盟大会将开,咱们下山一趟,天山门如何救得了你?”
今回下山的是玉东青,他指点完玉甲辰一行弟子为武盟大会打点后,终于得闲在丰元里四下闲转。渡口边上如乌云般聚着片人,七言八语,沸沸扬扬,东青长老拨开人群去看,却见石级上挨着只被裹得严实的大蛹。
东青骇然——那是玉求瑕。玉东青自小便管着他,登时认出那张惨无人色的面容。玉白刀客被人裹在件鹤氅里,脸色虚白,气若游丝,也不知是谁随手把他丢到了这渡口处。东青长老拎起他时宛如拈起了块软皮,四肢软塌塌垂在风里,于是只得花些银两向艄公借了舟船,先把这摊软泥运回天山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