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热间梦如潮水般湮没了神志,梦里他回到了嘉定,在漫天飞雪里一步步地走,雪漫过布帛鞋帮,往沿口里涌,他的手脚冻得通红冰凉。
在梦里,远处虚渺地飘来呼喊声,却朦胧微薄,犹如几丝将断未断的细线。玉求瑕猝然回首,却见有人立在皑茫白雪中,一身黑单衣猎猎,在如尘飞雪里像一粒芝麻点。
是金乌。他家少爷一直在喊他的名字,两眼彤红,跌跌撞撞地在雪里走。可金乌实在走得太慢,一瘸一拐,像是永远也追不上他。玉求瑕觉得奇怪,为什么是金乌来找他呢,明明该是自己去救他啊。
倏时间风雪收息,天地间笼进一片寂静,四处漫起白光。玉求瑕失魂落魄地返身回去,可不知怎的却迈不开步,似有一道天河将二人撕扯开来,他倏然想起自己昏睡前依稀望见的光景,顿时心头震颤。
他感觉自己做了一件错事。钻骨虫缠在手腕、指间,牵着他的手握上刀柄,寒刃没入了金五的脊背,撕裂血肉,轻而易举地刺穿了那人的身子。
玉求瑕猝然惊醒,静堂空荡,满耳皆是心口里发狂似的怦怦声响。
门外依稀传来玉执徐的声音:“……武盟盟主素来嫉恶如仇,最见不得候天楼……”
玉乙未有些不解。“咱们天山门与候天楼有血仇,却不见恨意至此,盟主怎么…”
论起候天楼,弟子们是且惊且怕的。在山下他们就险些遭了那群黑衣刺客毒手一回,直至此时玉乙未仍心惊胆寒,生怕再挨铁线细针谋害几回。
玉执徐缓缓道:“你可曾听过金家?”
玉乙未连忙点头,他活脱一位俗世子弟,早些年在山下混惯了,见识广,此时一听忙道,“听过,记得。不正是宁远侯家么,我记得我还未进天山门前那几年,他家那小公子风头极盛,害我总挨我爹教骂,说甚么生子当如此,数落我不思进取,苟安一隅……”
天山门乃西北大宗,更有玉白刀客坐镇,世家名流是挤破了头也想将自家桂子兰孙塞进这洞天福地里。玉乙未原本不叫玉乙未,叫胥凡。他是并州前朝英国公昆裔,可祖上遭劾后渐趋没落,朝堂混不成,他爹胥益便铁了心要让他在武盟里混得出人头地,成日揪着在堂馆里偷枣酒吃的胥凡臭骂,生怕他怠慢习武,入不得天山门。
玉乙未唉声叹气,捶着大腿:“我算是怕了那金家小子了。那段时日我爹三句不离他,直把他吹得天花乱坠,还要我一日把一卷武书背的滚瓜烂熟,只因那小子只需一眼便能倒背如流……”他丧气地晃了晃脑袋。“唉,你说他要是当年来了这儿,咱还怎么混得成日子?恐怕玉白刀也得给他执掌。”
即便是名流望族,也得乞皮赖脸地往天山门上蹭,巴不得能沾一丝亲、带半点故,可当年竟是南赤长老亲自出山来求那金家公子屈尊纡贵地拜入天山门下,足见宁远侯威名之盛。而据说那金公子倒也够种,当堂将天山剑法演了八成,直把玉南赤吓得屁滚尿流,回山后仍嚷着“那小子今后若非武林好手,定是江湖祸害!”如此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