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天山门中逃出,从雪窖冰天之处归来。而金乌则是离了嘉定,返归此地,身上的银钱正好还够去东市里买头西乌孙马,三娘还在丰元,不得不来。
金乌嗤笑一声,跳上木筏子来。他方才站在水里,半个身子湿淋淋的,似是站在河沿边上清洗物事,玉求瑕这一看,才发觉他手里提着柄小直刀,刀刃上仍粘着血,而在松开的漆黑绸衣间,殷红血迹格外刺目。
“少爷,你这是……”
“丢了不想要的东西。”金乌握着牛角柄,把刀刃在滋水河中涤净,收回鞘里。
他剜去了刺在琵琶骨处的候天楼的如意纹,但左不正当初似乎料到了这点,刻得极深,只能一点点剔去。他本想试着用蛇雕血让皮肉溃烂,但三娘不在,他下手从来没个分寸,只好作罢。
玉求瑕见他伤口深可见骨,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问:“痛么?”
金乌转头,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周,“那你呢,你痛么?”
玉白刀第三刀之可怖金乌是见识过的,他瞧玉求瑕扎了一身竹片木条,手不能举,身不能动,裹扎的布条血红一片,自然心知肚明,当即在心里叹了口气。
玉求瑕用尽全身气力摇了摇头,展开一个惨白虚弱的笑容。“不痛。”
这话说真不真,说假倒也不假。玉求瑕早就领受过这般噬心极剧之苦楚,一开始难捱至极,后来居然也能在这般伤势下保有神智,甚而装得若无其事,谈笑风生。
“是么。”金乌在木筏子上躺下,缓慢地道。“那我也不痛好了。”
他们躺在木筏上,仰望着黛色的苍穹。夜风从头顶拂过,将丛簇火红饱满的天浆花摇落。丰元是漆黑而严正的,方直的坊墙将博盘似的城街割开,唯有清寂的滋水河间流淌着乡野的恬和。
静默间,玉求瑕想转头看他少爷,可只要微微一动便会痛得过分,他冷汗涔涔,终究是没看清身旁那人的神色。此时却听金乌道。
“你从天山门溜出来了?”
“…嗯。”
玉求瑕犹豫半晌,还是乖乖承认了。他怕金乌忽地翻脸,把他再丢回天山里。更何况他此时正如砧上鱼肉。
本该有千言万语诉说,可此时一切皆化作心头缠丝。他有些结巴,道,“不远。”
金乌点头,“我也不远。”说着又问道,“我方才听见你说家中死了人,节哀。”
玉求瑕心说我以为是你啊。但金乌语气听来客气而疏离,反倒并无之前那般叫骂打闹那般来得亲热,遂紧张得抿了嘴,不敢出气。
他们又闭口不言了半晌。沉默向来最为教人难耐,口上不言,心中却思绪万千,同时又暗暗揣度他人心思,愈走愈偏,又愈令人心焦。玉求瑕头脑火燎似地难受,但吭声仿佛就会令他溃败如水,他此时真恨不得金乌再打他一拳,如此便能以玩笑话搪塞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