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你作啥子!装得老憨巴实的,偷摸着家里铜盏子丢当行里换钱啦?”
女孩泼辣的高声叫喊传来,旋即是男人嗫嚅认错的低声,震得耳膜一跳一跳。颜九变淡然地望着街上赤脚奔走的孩童,水花溅得尺高,泛起晶莹雨浪。伙夫将草鞋甩在扁担上,深一脚浅一脚地挪步子。有人爬到檐上,用陶罐子接高处的雨水。笑闹声连成一片,火光安逸而温暖,怀抱着九陇。
只有颜九变依然坐在暗处,迎面吹着阴凉雨丝。湿漉漉的发丝从额上落下来,盖在他阴翳的两眼上。
“看着这些人,想起往时在齐省的时光了么?”
阴影里走出一个人,戴着半边蔼吉鬼面,下半张脸如溃烂生菌的朽木,缺了双唇的口里露出两排被火熏黑的漆牙,是金部之首金一。
颜九变先抄起了怀里的夺衣鬼面,盖在脸上,这才道。“没有。”
“这也难怪,你与我,甚而是候天楼余人都是无处可归的。野狗不会想着当初的狗笼子,咱们不论是往前还是后,都不过死路一条。”
金部的人让颜九变自然地感到厌恶。他们舞刀弄枪,以曾处过的临渊险境当作优越于其余人的谈资。
“不,我在想…”颜九变缓慢地摇头,待睁眼时,他暗沉的瞳仁里似是翻搅着险诈而凶狠的汹涌骇浪。“如何进到铺房里,割开他们脖颈,用血将灯火浇熄。”
他就像暗处潜伏的猛虎,愉快地盘算着如何将血染上利爪。而愈是安宁祥和的人家,他的心就愈发蠢蠢欲动,迫不及待地要见到他们的凄惨模样。
金一问:“武盟盟主那边的事办得如何?”
夺衣鬼垂头,他想起那个着儒生直身,动气时却掩不住武人罡气的男人。他看起来很笨拙,愚不可及,对亲生儿子吐着恨铁不成钢的言语,却掩不住地偏爱那个叫“金乌”的,本该死去的小少年。
不知为何,他感到艳羡。当武无功将热茶递与他、将披袄仔细围他身上,用那力拨千斤的大掌轻柔摩挲他的头顶时,他竟觉得有一丝透心的暖意。心口热酥麻痒,像有虫蚁难耐地轻挠着。
兴许这正是人之间的温存之意,他是从颜家里出来的器物,从来只有使和坏二途。
颜九变仰首望着雨线,喃喃道。“得杀了。”
翻腾的恨意涌上心头,心中仿佛现出裂隙。一瞬之间,他咬牙切齿,五官扭作一起。“杀了他,我要杀了他。可笑至极,甚么武盟,甚么金乌,为何独他是人,而我们不过是鬼,在暗处狗苟蝇营?我要在大会上杀了武无功老儿,顶着他最爱的侄儿的脸面,教他至死仍在云里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