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丙子师妹,是斋日下山时。”笔尖缓慢地摩挲着纸面,玉执徐缓缓道,“那日下着大雪,山道里充塞着厚实积雪,我看见她背着个小药篓,腿上捆着稻草,破衣烂衫的,在阶道上一点一点地往上攀。天阶有弟子守着,她便从天山崖一侧爬上来,手脚的肉都磨去许多,口子深可见骨。”
“她说她是川西来的,要寻她的姊姊。在南边走了许久,都不见踪迹,于是她便觉得她姊姊应在北方,不知觉间入了天山地界。”
听到此处,玉乙未惊得拍案而起,墨盒翻倾,水液汩汩地淌了一桌。
“你说…小师妹不是正儿八经入天山门来的?”
入天山门的都是取得长老引荐的世家子弟,入门前便会取到玉|珠作凭。胥家当初便是笼络活通了门中子弟,方才讨到一枚玉|珠。这希贵珠子也因而常被贼人觊觎劫掠。
倏时间,玉乙未心头一震,醍醐灌顶,许多先前未解之事突地明晓:为何小师妹对天山门剑法一窍不通,为何玉执徐如此出类拔萃,当初却同自己一般是二珠弟子?
原因正是——玉丙子是玉执徐放入天山门来的。她在天山崖边攀走已久,寒症已入骨髓,而只有天山门有解症之药。若当时不救,丙子只得曝尸荒野。
天山门从不收外人,这是不变的规矩。而要入门,需有西巽长老雕镂的玉|珠作凭证。
玉执徐将剑柄举起。剑穗上还垂着条线头,似有人曾使力拔断。他的眼仁有如漆黑墨潭,宁静无澜:
“…我把自己的一枚玉|珠给了她。”
第168章 (二十八)浮生万日苦
一刹间,玉乙未顿口无言。
将凝集自身心血的玉|珠拱手让人,还冒着入刑堂的风险把小师妹领进天山门中,他以前竟未想过玉执徐是如此激莽之人。虽说傻兮兮地将珠子扔给门生们的他倒无资格说这话。同时,玉乙未也倏地豁然开朗。他总算知晓为何师妹与玉执徐常秤不离砣似的促膝相谈了,他们间确是有旁人所不及的情愫。
这一想来,玉乙未心尖有如浸了蜜与醋般,既为他二人间的情谊喟叹,又不禁窃喜对师妹仍有可趁之机。
玉执徐垂了眼道:“我对师妹所知不过如此,你还有甚么想问的么?”
“没、没了。”玉乙未慌忙摆手。
毫尖蘸了墨,在麻纸簿子上细细挪动。玉执徐收了剑,抿着口也不言语,只埋头写字。可才写了几笔,他便忽而顿住,墨点在纸面上晕开。常日的劳乏充塞头脑,眼前字迹有如游蛇起舞,扭作一团。
听了方才那番话,玉乙未心思重重,正拿帕子把榻桌擦净,又抓着墨条在端砚里画着圈儿,忽听耳边条桌榫卯处传来吱呀声。转头看去时只见玉执徐眉关紧锁,捂额垂头,墨色发丝水似的自肩头缓缓泻下。他身体轻晃,似是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