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弱弱的,又被血浸得有些嘶哑,左不正倒没听出其中端倪。
女人望着飞雪微笑道:“是,我在作恶,我比世上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玉求瑕,你信么?这世上所有的人生来都是假的,像挤在台上的悬丝木俑,永远在顺着话本而动,生来便注定了如何死去。我再清楚不过,因而我说得出世上每一人的死法,老死,病死,饿死,烧死……人的一辈子真是不公,最大的不公有两处,一处是死得各有其所,二是教我看清了这种不公。不过是在签筒里摇出的一根写着字的木签子,便能定下人的生死,着实荒唐可笑。”
从方才起她说的话就令人费解。玉求瑕头脑昏沌一片,却也依稀听了个明白。疼痛间他犹如醍醐灌顶:为何世人皆不知左不正的出身,因为她曾居于与世隔绝的天山,是天山门中的一名弟子。正如义娘将“玉求瑕”的名号传予他一般,左不正曾经身为“玉斜”,把这个名字传给了他的盲眼师姐。
可接下来的话愈发让人捉摸不透。女人称她能看透世人生死,在漫天飞雪里神秘地微笑着。
“你不信也罢,十年前我便与你说过,”左不正平静又冰冷地道,“玉求瑕,你是病死的。”
眼前只余一片昏花血色,玉求瑕觉得眼里在淌着血泪。他皱起眉头,浑噩地转着生锈的脑瓜子。左不正说得没错,上一代“玉求瑕”,他的义娘的确是病死的。玉白刀法耗尽了她的元神,将浑身筋骨尽数摧裂。到最后的一年间,她无法自行坐起,更难以走动。王小元见到的她脸上常带着苍白笑意,宽大的氅衣裹住萎缩的手脚,倚在梅树边虚弱而安静地看着他一遍又一遍地挥刀,雪片与白梅落满肩头,像一幅素净的画。
玉求瑕深深吸气,冰冷干涩的寒风涌入肺中,带着刀割似的寒意:“这事信不信,倒由在下。但在下有一问,既是如此,为何要以此作恶?有人欲得知自身天命,你就以此要挟他们入候天楼做你的刀?”
左不正微笑道,“因为这是我的命,我生来就是恶人。既是恶人,就定要做出恶人应做的事。我费了近十年,便是要将江湖榜上名列前茅的侠客一个个除去,好教武盟大乱。昔日有几人死于烙家之主手上,丹烙那老儿好使的很,我本欲借他蛊毒除去国手过文年,甚么伽婆诃罗、一相一味,奇毒倒调了几种,不想那毒竟是落在了你身上。”
“如今该轮到你这天下第一了。”她转过身,忽而道,“我在等着一个人来杀我,让我落入刀山地狱中。那人一定受人敬重爱戴,与我截然不同,颇受老天爷喜爱,是个不折不扣的善人。”
“玉求瑕,那人会是你么?”
朔风刮得愈发紧了。南赤长老笨重的身躯伏在冰面上,如同一块儿巨石。玉求瑕依稀看到西巽长老颓然瘫倒的身影,还有跪在崖边,浑身染血的玉北玄。他不知此处发生了何事,但那夜叉似的女人似是一瞬间便将数位长老重创至此。她果真如同煞星,无人能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