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双儿笑道:“你放心,还丹水火不侵,即便再炼一会儿也炼不坏。正是因为这事难办,所以才要你试试你的狗屎运。还丹这末宝贵的物事,怎能让你轻易拿到?”
要辨出这千余只铜鼎中炼的丹药是否为还丹,不仅需用水海降了温,把丹从神室中取出,更要细察其中用料,所需时候更不止一时半点。左三娘望着这千余只铜鼎,兴许是水汽蒙上了两眼,只觉满目光景沉沉欲坠,简直要喘不上气来。一千六百八十八个!要找到其中炼着还丹的一只,究竟要花费多少心力?
谷人们围在坪边,摆着小竹凳儿笑嘻嘻地望着她。有的谷人一面闲聊时,一面拨着郭各依斯的琴弦,为进月堂而习练。有的百无聊赖地在溪边翻石子儿,捉小螃蟹耍玩。他们七嘴八舌道:“找找呗,三儿。”
“三儿真是胆大,一回来便向鸭公讨还丹。不过嘛,找到了这丹丸就归你,找不到就别怪咱们咯。”谷人们闹哄哄地朝她笑了一阵,又一哄而散,自顾自地往林中耍乐去了。
这些本是守丹炉的谷人,此时都像是不把左三娘放在眼中,自顾自地闲谈交欢。木叶声空灵澄净,飘进左三娘耳中时却不知怎地化作拨乱心弦的杂音。她手足无措地站在炽热滚烫的铜鼎间,孤伶伶地一人。
猝然间,一股剧烈的怆然之感狠狠撞涌进心房,让左三娘浑身为之一颤。她猛地想起自己回谷来的本意,她要找到还丹,要回去救金乌。她想起金乌在月光下虚弱地、微笑着看向她的脸庞,碧瞳黯淡而涣散,仿佛早已看清自己的末路一般坦然。
左三娘跳了起来,扑到最近的一只铜鼎上,手忙脚乱地放出水气,用湿棉包住两手,将丹药用长夹取出。她取了只小银刀,在瓷盘上仔细剖开,却大失所望,里头是鮅鳍,冒着股若有若无的腥气。她再取了几颗丹丸,可都不过是清风藤、醉鱼草一类的寻常物事。
日头一点点地落了下去,火光愈来愈亮,天色也愈发黯淡。左三娘心急如焚,手上不小心撞了许多水泡,发红痛辣。眼前仍如迷阵般摆着许多铜鼎,辨不清东西南北。她重复着开鼎、取丹、剖药的举动,不厌其烦地抹着汗水嗅闻丹丸的气味。
铜鼎,铜鼎,铜鼎。满眼都是泛着辉光的铜鼎!盘龙纹在她眼帘中渐渐蠕动扭曲。左三娘头晕目眩,一股恐惧感忽而涌上心头,她仿佛要在这奇诡的鼎阵中消磨余生,低矮的鼎炉化作高耸的城墙,而她在其中漫无目的奔走磕撞。水汽弥漫,将谷人的面容遮起,若有若无的笑声从旁处飘来,仿佛在嘲弄着一无所获的她。
她惊恐地数次仰首瞥向天际,如墨的夜色开始侵染山谷。日头只在山尖儿上留着一线金边,仿佛一抹薄云就能将它吞噬殆尽。
不知埋头忙碌了多久,她只知道自己被药烟熏得两眼热痛,身子疲累而神魂疲竭,宛若行尸走肉一般无谓地在沙池里翻搅,试图找到一枚金粒。兴许还丹就在下一个药鼎中,左三娘惶乱地安慰自己,却缕缕受挫,一颗心早已沉到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