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利宝没了下文,姜华喘息越促,不得停歇。
许久,何利宝方才道:“爷爷……明日便是中秋了。”
姜华淡笑喘声:“还不错……临了还叫咱家庆个团圆……”
往年中秋欢宴,内侍省一向是宾贵盈门,认识的、不熟的都得按规矩慰问一程。若只按人头算,只怕这场面比宫廷内的皇宴还要盛大几分。阉人没有家属亲眷,惟有靠这流入官署库藏内不尽的珍宝钱财,勉强将一颗空心塞严实、裹热乎了。
“宝儿……你过来,咱家有话对你说……”
何利宝僵举着碗上前,他眼神不敢向下瞟,只得抬首看着那张尚还熟悉的面庞。
姜华嘴角干裂,咕哝了什么话,听不清楚。
何利宝凑近几分,侧耳细听,却忽感耳朵传来猛烈一阵剧痛。
他下意识后撤,踉跄倒地,捂住疼痛愈烈的右耳,却发觉那处空荡,惟有手心传感来的温热液体不断滴淌而下。
抬首,正瞧见姜华唾弃一般地吐了嘴上叼着的耳朵,撑起全身气力大骂:
“孽障!没心肺的白眼狼!没爹娘的狗杂种……”
由于全身呈半透明之状,隐隐能在粉红的肌理下看到迸突直跳的血管,和其间涌动相连的器脏。
数十丈外围观的百姓不晓得细情,只远瞧这曾经衣锦着袍的何大监衣衫褴褛,忽然不顾形象地趴在地上,倒头恸哭,涕泗横流,如孩童一般哇哇直叫,嘴里连声叫唤着“爷爷”,声震四方。
为什么而哭呢?
俗人为身死病痛,善人为忧惧悔忏,恶人为求而不得。
无有大奸大恶之徒能终生不落泪,放下屠刀尚可拿起,泼下的盐水却难再收回。
原本在旁的啃食干粮的年轻侍卫闻状,日头天下本就心底烦躁,一边近前冷喝,一边抬手就要给刑犯个嘴巴子。
旁边的老刽子手眼疾手快,连忙扒拦住他:“滚蛋!……小兔崽子没个轻重!一会儿打坏了你来负责!”
训斥罢,又近前悉心给姜华嘴角直流的血拭干净,老刽子手笑道:“总管大人您莫慌,有我在此,保管您老撑得过这三日的刑期……您生前无限风光,燕国上下头等一份,这死后,也必得教您轰轰烈烈,走得贵重体面……”
随后亲自取过汤碗,一点一点地悉心喂至其嘴边:“这是我特地取药材铺子取的蛮族山参,保管不比您从前吃过的那些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