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厚德对于顾瑛来说,应该只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人家也不知道其中的底细,自然会不自觉的做出一些讨好人的举动。
但这人实在太过端方,生怕自己的孟浪唐突佳人,就采取了一种迂回的战术。回回过来都是在顾衡的书房里一呆老半天,让人连拒绝的话都不好明明白白地说出口。
顾衡见一向揣在心口上的小妹子恼怒了,忙起身赔罪。
耷拉着脑袋道:“你也看见了,如今我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秀才,包括我亲娘在内的无数人就巴不得我落榜,一辈子都考不上举人考不上进士。那李厚德除了家境贫寒之外人才品貌俱是上等,我这不是……怕你对他真的动心吗?”
顾衡前世今生做任何事都喜欢算计,但对顾瑛这个小妹子却是硬不下来那颗心肠。
这些天他冷眼旁观,李厚德不过是剃头担子一头热,顾瑛说话做事都是大大方方的。自己刚才不过是醋意上头满嘴胡说,这世上任何人都可能背叛他,只除了这个性子憨憨一根筋的小妹子。
顾瑛的脸此时又变红了,却是羞红的。
自从两人把话说开之后,这位兄长在家里再不复往日的狂傲,竟渐渐变得隐忍和含蓄,还时时说些十分恳切的言辞。这些话多半并不涉及男女情~事,只是听了让人十分安心。
顾瑛是顾家祖母收养的孤女,虽然张老太太一向视她为己出,吃穿用度从来不分个三六九等,但从前的顾瑛常常以为自己是无根的浮萍。
顾衡这些言辞恳切的承诺话语,不是承诺却胜似承诺。让她脸红心跳的同时,也让她飘忽不定的心重新变得笃定。
顾衡心头大乐,知道顾瑛的面皮子浅,不敢十分拿话逗她。
就故意抻了个懒腰道:“那个李厚德看着一脸忠厚老实,其实心底里弯弯绕多的很。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外头,你都不要单独和他呆在一个屋子里,以防被他拿话诓了。”
凭借区区寒门出身,李厚德在短短十来年内做到甘肃宣慰史这个从三品大吏的位置,能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吗? 顾衡把那个张鸣岐款的手炉胡乱拿块布卷了,一把塞到顾瑛的怀里。
“人是活的物件是死的,有什么舍不得用的?你一到寒天就手脚冰凉,正好拿去用。我看你往日常用的那个汤婆子,都快摔成一块实心面饼了。也不嫌寒碜丢人,赶紧给我扔得远远的,省得我看见了眼气。”
顾瑛手慌脚乱地把东西收下,再不敢说什么拒绝的话了。
顾衡满意地叹了口气道:“祖母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节省这一条让人实在受不了。你别的可以学她,这一条可千万要避开了。省得我日后赚了千八百的银子,你还给我穿打补丁的衣裳,让外人看见了笑话咱……”
顾瑛正欲推辞的手就僵住了。
她想起昨日才帮哥哥缝补了一件长衫,那件衣服用了天青色江绸的上好料子,穿在身上就像湖水一样适意,可惜不知什么时候衣襟儿上被挂破了一点。为怕哥哥看见了不自在,她还特意在那个窟窿眼儿上绣了几枝墨色的竹叶。
顾衡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恨不得打自己几个大嘴巴子,挠着脑袋下死力描补。
“……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其实你在衣襟上绣的那几片竹叶浑然天成。若是我不说,谁都不知道那上面原先还有一个小小的窟窿眼,难得的是这份巧思。若是我真的考不上举人,说不得还要靠你这手绣活来养活呢!”
见哥哥毫不忌讳的拿自己的前程开涮,顾瑛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抱起黑狐皮的大毛衣裳转身就往外走,“你快些老实读书吧,祖母说的没错,你只是面上改好了一些。像你往日宁可饿死也不喝杂粮粥的德性,我可养不活你!”
顾衡抚案哈哈大笑,觉得在大雨天宅在家里逗小妹子开心,真是人生一大乐事。正自得其乐时就听钱小虎在外面禀报,说马典史又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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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天,我也喜欢宅在家里……写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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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财神
虽然大家已经算是老熟人了, 但顾衡和马典史还是客客气气地见过之后, 这才分宾主坐下。
因为雨太大, 马典史撑了一把棕面吊环竹伞之外,还密密实实地披了一件黑色的蓑衣和斗笠, 乍一看活像一个走街串户的货郎。进屋时就把蓑衣顺手脱在廊下,很快就浸湿了一大片地面。
跟着过来的钱小虎很看了几眼,转头默不做声地去拿干墩布。马典史却根本就没有顾及这些细枝末节,一双不大的眼睛时时像看着庙里供奉的财神爷一样, 热切地盯着顾衡上下打量。
顾家老宅子里的这间书房坐北朝南,临窗就是一张柏木夹头榫的书案,案上简单摆着一些稍显陈旧的笔砚书籍。却难得整洁异常,里里外外没有一丝一毫的杂乱无章。
笔架山的几枝狼毫笔清洗得干干净净, 连青花渔樵图笔洗里的水都是才换的。可以看得出来,这位顾秀才显然是一个极为自律的人。
马典史每回到顾宅都是来去匆匆,这会儿才有闲心慢慢打量这些物事。
墙上挂着几幅梅兰竹菊的字画不是名家笔墨,但笔力构架挺峻清奇且没有落款,应该是主人闲暇时所书。
东边的两扇槅窗半敞半闭,可以得见院子里的几树枝干遒劲的老杏已经绽了新绿。虽然经历了风雨,枝叶间还是结了指尖大小的青叶,透着一股喜人的生机勃勃。
顾衡自然知道他所为何来, 却还是感到好笑, “朝廷的邸报已经过来了吧, 这回的暴雨恐怕殃及甚广, 邸报上提及大致的范围了吗?”
马典史对于顾衡的手段如今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简单答了几句后, 把顾衡从里到外是赞了又赞。
“……原先我就听说过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如今看来这话果然不假。最早你一口断定两淮地区春天时要遭受大灾,其实我心底里是将信将疑的。心想老天爷也不是你家的亲戚,如何就能断得这般准?”
顾衡听着他牛头不对马嘴的奉承话,不由摇头笑道:“老天爷要真是我家亲戚,我首先就要求他保佑我早点发财早点中举。其实有些事说穿了一文不值,每年的四时节气在那些古书上都一一写得明明白白,我只不过比别人肯花费功夫罢了!”
马典史咕咚咕咚喝了几口茶,又是满脸的叹服, “秀才公太过谦了,不说别处,就说这莱州城里有多少秀才多少举人,怎么就没有别人看出书上的道道来?”
他如今是满心欢喜,连说话都比平时高了一个声调。
“哎,我头次见你就觉得你不是凡人,果然你三下五除二就改进了盐场的出盐之法,短短数月就让产量提高了数番,盐场里的那些老灶工都说白活了半辈子。”
又拍着大腿嘿嘿低笑:“这些还可以说是秀才公你书读的多而已,再后来你施展巧妙手段让前任县令莫名其妙丢了官,让汪世德汪主簿这个首鼠两端的小人背负举报上官的恶名,从此再不容易翻身,啧啧……” 顾衡闲闲地又为他续了一杯茶道:“你冒着大雨跑过来,不是专门为了给我翻来覆去地讲这几句车轱辘话吧?”
马典史苦笑摇头,“桩桩件件都是隐于天际的雷霆手段,老哥哥我在一旁看了只有翘大拇指的份儿。那时节我就觉得你是个狠人,对付起自己的……亲舅舅也毫不手软。”
他的声音低微,在暗夜里似乎有些敬畏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