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人顿时都站了起来,挨墙边靠着呐呐不敢多言。
顾朝山一屁股坐在正中间的靠背椅上,犹自气得不行。看着地上裂成八瓣的紫砂壶,心口疼得简直在滴血。转眼看到顾徔,顿时找到了撒气的地方。
又悔又痛哆嗦着指尖骂道:“……顾衡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你竟然红口白牙的诅咒他被鬼怪附了身,这是你当哥哥该说的话吗?老实告诉你,他成了德裕祥盐场的股东,我也是这两天才知道这件事的始末。”
顾徔狼狈地抹去脸上的茶沫子,狼狈得几乎无地自容。心底却咬牙恨道,这些下人们越来越不像话了,连屋子里进人来也不知大声通禀一声。
自从长子顾循弃文从商之后,顾朝山对顾徔这个二儿子几乎是抱以无边厚望,却是一回又一回的失望。
像头一回汪氏用叶瑶仙算计小儿子,他心知肚明其间必有顾徔和小汪氏在里面出谋划策。但是想到顾家的将来,他还是装聋作哑把这件事按下了。却没想到偶尔兴致所致到后院溜达一圈,又听到这种不着边际的话。
他望着这个自私自利犹不知错的儿子,心里越发失望。
叹口气道:“从头到尾我没有帮顾衡走一点门路,沙河老宅那边也没有多送一分银子。如今他能吃香喝辣挣一份体面,全凭他自个儿的真本事。你若是实在看不惯,尽可出去自己奔一份前程。”
似乎觉得自己这话力度不够,顾朝山又狠狠补了一刀。
“我活了几十年,用不着你这个当儿子的教我如何当老子。妇人们间的流言毋须理会。你也用不着站在阴暗处,像只上不得台面的老鼠一样喋喋不休,在我面前尽说些不着天地的央酸话。”
汪太太看顾徔像雨打的鹌鹑一样失魂落魄,不免心疼十万分。正准备为心爱的次子辩解几句,就见顾朝山狠狠瞪过来一眼,一团话堵在喉咙眼里,顿时也不敢再吱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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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字很重要,爹妈再不堪也不能翻脸不认,但也不能由着他们摆布,所以男主这回又下了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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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邪火
顾朝山无端发完一顿邪火, 又把家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 看不顺眼的地方通通都数落一遍之后, 这才背着手满意地回了前面的药堂继续看诊。
等暴火龙一样的老子走得不见人影,顾徔才敢躬身捡起地上的紫砂壶碎片, 瘫在椅子上细细打量一番自嘲不已。
“自打去年开始,爹就不知中了什么邪常骂我不争气,还时时骂我是顾家的败家子。其实这把周高起亲手做的阳羡壶叫价八十两,如今在市面上有钱都买不到, 他老人家却眼睛不眨就朝我摔过来。”
他将紫砂壶的碎片尖角紧握在手心,从未像今日这样清晰感到屈辱,心头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难堪。
碎片尖利,手上立刻有了一道新伤。
他忽生了一种自暴自弃的懈怠和厌弃, 啧啧摇头。怪声怪调地叹息道:“我反正是破铜烂铁一般不值价的东西,这种金贵之物却不该受我连累掉在地上,连个响动都没有眨眼就没了。”
汪太太脚软手软地倒在椅子上,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有气无力地劝慰儿子,“我跟你爹一个锅里舀了几十年的饭,还不了解他趋炎附势唯利是图的德性?如今那边的小崽子越发得意,他心里头就越看重那边,自然而然看我们娘几个也越发不顺眼。”
因为头回那桩乌龙事, 顾朝山在四方邻舍面前大感丢人, 一怒之下已经暂停了汪太太主持中馈的权利, 就是当着顾家上下人等也不给她留面子。
随着年纪越长, 汪太太越发明白年轻时的跋扈自在, 其实都是因为丈夫暗地里有意无意的纵容。而这种纵容是有条件有代价的,一旦形势转变,这种有条件的纵容就会无声无息的消逝掉。
长兄汪世德的失势,无疑加快了这种进程。
可怜汪太太直到偌大岁数才不情不愿地认识到,即便自己嫁到顾家三十年,即便自己给顾朝山生了三个儿子,这个人本性里的东西还是没有一点改变。
趋利避害审时度势,是人之本性。所以她现在说话做事与往日相比,不知不觉间都少了三分底气。
汪太太靠在炕桌上向顾徔招了招手,不耐烦道:“你爹不过是现找由头敲打我们一顿罢了,这些日子时不时在我面前发回疯。人老了就是事儿多,刚才那通火实是发给我看的……”
说到这里,心头又不免自苦,“横竖看我不顺眼,老是觉得我把他的宝贝三儿支楞在外面,有家不能回罢了。哼,当年把顾衡远远送走也是他同意了的。且把心放回肚子里,只要不把事情做出格,他这个当老子的只会瞎咋呼……” 近三十年的夫妻,最了解顾朝山的还是他的枕边人。
其实这才是顾徔心中最大的隐忧,今年大比就在眼前,若是顾衡考中了举人,而自己却照旧象往年一样名落孙山,以顾朝山如今的种种动作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令人寒心的事来?
汪太太缓了一口气,问出先前没来及出口的疑问。
“你刚才说的不清不楚,我也没听明白。我虽是个妇道人家也知道两准一带有数不清的盐场,就算大水过来淹了一家两家,应该也没有什么妨害。那顾衡即便有了德裕祥的股子,怎么就凑巧让他赚了这份银子?”
顾徔满脸不甘不愿,在老娘和自家媳妇面前再也掩不住心底隐藏的妒恨。
“你们这些妇人整日呆在家里,不知这半个月外头简直是让这场大水翻了个儿。咱们这里还算好的,不过下了半个月的大雨就停了。听说两淮一带下了不知多久,各州各县都有水患冲决之处。”
在酒楼聚会时,众人读着朝廷邸报,只觉江南一带因为贪官当道,已经是饿殍遍野满目疮痍。座中不知有多少人摩拳擦掌,或是准备弹劾或是联名写请愿书。
顾徔却是头脑森然,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是这种境况之下别说盐场,老百姓们把命保住都算是好的了。这样一来,顾衡掺了股子的德裕祥正经赶了一个好时候……
汪太太听得一呆,身子微微朝前倾倒,摒着声气问:“那……顾衡到底赚了多少银子?”
顾徔摇摇头,想起王神婆的那些命数之说,越发觉得那些银子本来是自个儿的,却好死不死地钻到了别人的腰包里,彻彻底底成了别人的体己银子。
看得到摸不到,怎不让人心焦?
先前顾朝山的一通劈头盖脸的训斥,他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即便听进去了也一个字不会相信。偏心,赤~裸裸的偏心!
顾衡今年将将二十,不过是一个嘴上没毛的黄口小儿。除了认识几个同是出自西山精舍的同窗之外,出门在外可谓是两眼一抹黑。在莱州这块地界,若是没有传承近百年的同茂堂在后面给他撑腰,谁认得顾衡是哪家的小子?
他到底是怎样跟县太爷两个勾搭上的?到底是怎么得了德裕祥的股子?
顾徔在心底胡乱猜想着,要是老爹不藏私心早早把这条通天的门路指明,他也用不着日日在家苦读多年却无果,而是整日施施然与县令大人谈诗论画平级而交。
说不得还可以象二十年前的舅舅汪世德那样,以秀才之身谋得县衙官吏职位。偌大的德裕祥盐场,应当由他这种行事稳当的人来掌管才对……
心口一阵火燎燎的痛,外面明明是亮晃晃的青天白~日,顾徔却有些头昏眼花满目泛黑,心底隐隐知道是酒劲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