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衡慢慢张开眼,不免有些骇然,“毛老大人是四品,我何德何能高居此位。殿下虽然是一番好意,不过确实把我放在风口浪尖上了,日后恐惹人诟病!”
按照缴纳税粮的多少,府被分成三等:京府府尹为正三品;纳粮二十万石以上为上府,上府知府从三品;二十万石以下为中府,中府知府是正四品;十万石以下为下府,下府知府从四品。
各个府根据自然条件的差异、人口的多寡、路程的远近、案件的多少、民风的顺劣等情况,定有“冲、繁、疲、难”四个字,一个字代表一种境况。四个字都含有的为“最要缺”,含三个字的为“要缺”,含两个字的为“中缺”,含一个字或四字全无的为“简缺”。
虽然都是正四品,但简缺和中缺一般给初次当知府或当知府时间不长的官员,尤其初次任职的,往往不是朝廷直接任命,而是由督抚奏请朝廷任命。要缺和最要缺则给当过知府并且很有经验的官员。
顾衡如今虽然是六品,可以下放到地方为一上县的县令,或是一下府为知府。但担任洛阳知府的向来都是经验丰富为官多年的人,鲜少有年青官吏担任。
端王淡淡撇过来一眼,“这一年里你的所作所为可圈可点,尤其对于钱粮等各类事物眼光独到触类精通。底下的奸猾之人也糊弄不到你,有什么不行的?”
话语顿了一顿,“若是有人敢非议,就扒了身上的衣服,让他们看看你身上因为这趟差事遭受的伤。满朝的翰林个个都没有你的资历深,我哪个敢发杂音……”
顾衡不确定这句话到底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端王难得看见他这副傻乎乎的样子,局促难安哪里还有往日的半分精明干练。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轻声道:“幸亏你是在慢慢好转,如若不然把他们全部杀尽了都不解恨。我说你怎么这么傻,当时完全可以先行逃走……”
顾衡知道这位爷眼里揉不得沙子,干脆老老实实地回答。
“那时殿下身边若是有千军万马不缺我一个,我肯定立马就逃了。但当时你身负重伤,身边能指望的只有我。那些人已经杀红了眼毫无顾忌,若晓得你的真实身份只怕会杀得更快。我那时只想支撑到郭指挥他们回来,没想到真挨了那么多刀……”
端王性情淡漠本性多疑,从小在宫中长大,任何事情只分值得和不值得。听到这句话后不免动容,良久才面目温和地道:“古书上说,君子之光可争日月,能遇到你顾衡是我平生之大幸事……”
※※※※※※※※※※※※※※※※※※※※ 男主终于挣下牢不可破的政治资本,虽然事后想起来肯定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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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九章 赈灾
半个月后朝廷的任命正式下来, 令顾衡这个伤残人员暂代洛阳知府一职。
明眼人都知道这个“暂代”只是暂时的, 顾衡只要不作天作地非要自己作死, 且脑袋被门夹了让别人抓到贪渎的把柄, 他这个越级提拔已经是稳稳当当的了。
新旧两任知府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悄无声息地办了交接,新知府并未像往常官员履新时鸣鞭放炮大肆铺张, 也未率城中士绅百姓告祭四方菩萨土地,就连府衙里的属官上前参见时都一个比一个老实。
每个人都知道这位新知府手腕深,且背后的靠山极硬。且知府衙门前的站笼刚刚收拾干净,地面凝结的血渍污迹冲洗很久才干净。
从前那位二皇子在朝中不显山不露水, 然而最是面冷心狠不过。在短短一个月就把洛阳城最显赫的两位大人物送进了大牢, 一干娇妻美妾哭哭啼啼的拉到大街上发卖。想想那就不是一般台面上的人物。
有这样手段的人物没有这样的身份, 有这样身份的又没有这样的决断……
而这位顾知府听说原先只是工部的一位六品堂主事, 就因为提前洞察了河南府的黑幕立下大功, 是那位爷跟前一等一的心腹红人。所以伤好之后立刻被委与重任, 如今更是被皇帝老爷越级迁调成四品知府, 这是多少读书人做梦都想得到的殊荣——
不管外面怎么传说,端王不避嫌疑地亲自给顾衡压阵。又因河南府境内正值春荒, 于是又颁布救济赈灾条款细则若干。
这些细则写的详细无比,甚至精确到用来赈灾的米粥应该如何熬煮, 其中米和水的比例应该是多少都有细致的规定。最后一条还特别注明——因采买到的粮食和赈灾款有限,为了救活更多的人, 开放粥棚时只提供稀粥而且粥里掺沙子, 管活不管饱。
这是在那场大梦里学来的窍门儿, 虽然有些违背人性效果却很好。因为粥棚如果敞开供应管饱, 很快所有流民都会集中到这几个粥棚,迅速把有限的粮食吃光,很可能会引发又一轮的崩溃。
顾衡又亲自制定转粜之法。
赈灾粮不是一次性发放而是利用有限的赈灾款滚动购买粮食,在灾区适当贱卖保持流动性。另转粜法就是不仅仅将救灾款买了粮食散发就算,而是减价出售,将售得款再去非灾区购买粮食继续平买低卖,循环几次到本钱折尽为止。
譬如三百两救灾款,用了转粜法循环几次到本金折尽时,前后购买贱售出的粮食总计有三四千两的价值。连端王都在悄悄感叹,说顾衡这家伙看来很适宜算账和做买卖啊……
对于囤积居奇者,顾衡与端王商量后制定了八个字的方针——闭粜者配,强籴者斩。简单来说就是囤积粮食不出售的发配充军,恶意收购抬高物价的斩首示众。这条铁律一出,顿时将市场整顿得规规矩矩了。
对于河南府各州县义仓沦落为富户和官员相互勾结聚敛财富的工具,端王对于这种弊端深恶痛绝却苦无对策。
听了顾衡的建议后在府衙门口张贴告示,说以后会不定时加大对义仓及各处储存粮食之地的盘查,如有富户愿意借粮于当官员者,一经查实官员就地免职,富户所借粮食全部充公!
原来的河南道巡抚舒贵和洛阳知府毛云峰因为是主动上表求去,端王就没故意为难人。只要大账对得上,此许小帐的出入就睁只眼闭只眼算了。
好在两位老大人当官儿当成了精,明白若非自己的纵容和无为,所属州县不会乱成一锅粥,甚至发生被暴民冲击,疯抢粮食烧毁县衙的暴行。特别是毛大人临走时带着家中老仆,悄悄到驿馆求见端王,特特放下了五千两银子,说是为赈灾略尽绵薄之力。
端王让人收了银子后不胜唏嘘,对着顾衡说要是到处都是这种只要名声却让下属在暗地里胡作非为的清官,只怕全中土都要乱成一锅粥……
因为大量名贵的好汤好药伺候着,顾衡的身子在短短的时日内已经恢复多半。
但毕竟伤了底子,绯红地绣云雁的四品文官官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且气血不足面色略显青白,只一双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清亮从容,人也越发稳健。
听了这番牢骚后,顾衡浅笑着劝道:“清廉者,不见得都是能吏。贪鄙者,也不见得都是贪官……”
端王打量了他两眼,“这河南道上至洛阳下至新安孟津,烂的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初初上任不要着急,只要你的身子骨好转比什么都重要,我听底下的人说你昨天晚上看了整宿的案卷!”
廊下照旧熬着汤药,屋子里扑鼻有一股浓烈的药味儿。大夫们说过顾衡受的伤重,有些地方即便伤势好了也会落下遗患,恐怕要慢慢将养个三年五载才能恢复。
顾衡不在意地笑道:“这极品血燕每天当饭吃,虫草当归每天当水喝,要是还不好的话岂不是枉费殿下的一片心意?且我昨天看案卷只看了半宿,哪里是整宿……”
端王用食指没好气地点了点他。
随意抚了一下身上衣痕,轻哼道:“那些品相上好的药材都是从解文东宅子里抄出来的,没想到这个所谓的洛阳首富家里正经有不少好东西。我让魏大智亲自去办的,除了些滋补的东西,还给你拣了几样看得过眼的值钱物件,等我回京城时就顺便捎给你媳妇儿……” 顾衡眨了眨眼——没想到这位从不惹凡尘的主子爷把入乡随俗学得这么快,就半张着嘴惊愕的望过来。
端王看他这幅怪模怪样笑了出来,神情隐现昔日睥睨。
“爷也是凡眼肉胎,也要吃五谷杂粮,也有一家子大小要养。这回受了这么重的伤,殒了这么多人,难道就不该拿几样东西补补?拿了寻常百姓的东西,那叫巧取豪夺。拿这些贪官恶霸的东西,我心里头没有半点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