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被认为是天才,父亲、叔伯、家庭教师、农田里的佃户都怀有相同的看法,佃户是没受教育的人,他们的看法是更高层次的人灌输的,我每次看到他们,心中就升腾起悲悯之情,你看这些人,没有受到教育,生活也不安定,懵懂而庸碌,不懂人世间的道理,他们吃的是卷心菜汤,家里连一本书都找不到,地主让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
对于蝼蚁般的人,不同情都不行啊。
他们称赞我,我点头致意,低等人认为这是贵族气派,父亲认为是受到了良好教育的体现。
因身体原因,我极少参加户外运动,最多不过是在短暂的夏日出门晒太阳,阳光太烈,皮肤又会泛红,又不得不缩回树荫底下。
农户的孩子在一起玩,他们身体强壮,像野人一样在树上爬上爬下,突然,有一个从树上跌下来,他抱着自己的膝盖,痛苦地嚎叫,我看他的脸,眼睛周围的皮皱成一团,形成千百条褶,眉头蹙在一起,口中不断高呼,呼声含糊不清。
自童年时我就有超人一等的学习能力,但对人世间的情感却无法很好理解,我大概是有情感的,但和世界却隔了一层膜,我同情其他人,这种同情是高高在上的,神一样的怜悯。但唯一有种情绪,我完全无法理解。
被称为父亲的男人、叔伯、家里的佣人、仆人的孩子,他们总是会呼喊疼痛,会抱着自己的腿、手,会捂住心脏。
痛到底是什么?
“你没有痛觉吗?”到西伯利亚的第二年,我遇见了黑发的东洋人。在俄罗斯的领地内,东西伯利亚依旧是最寒冷的一片地,本国人少来此,除非是被流放,我是随家里人一同流放来的,健康的人已经死了,我却还活着。
在这里看见日本人,实在罕见,尤其是他一眼看破了真相,就算是同一家族的人也没有谁发现,我掩饰得很好,平日也不会被打骂,父亲说“沉默是贵族的美德”,他渴望后代有忍痛的能力。
“哎呀。”东洋男人脸上流露出怜悯之色,不是我看农户的怜悯,他的表情来得更生动,更加感同身受,更像个人类,与他相比,我的情感太单薄也太拙劣。
“真可怜啊。”他给我戴上帽子,我的耳朵在冰天雪地里冻得发紫。 “没有痛觉,天资聪颖,出身贵族,家道中落。”说家道中落也太轻描淡写,家里的男丁死了七八成,一些妇女是活下来了,用处不大,我一个月前决定从西伯利亚逃回莫斯科,又在出境之前被抓住了。现在得我,是北亚大陆上最低级的奴隶。
“将这些经历放在一个人身上……”他忽然问,“你看劳苦的西伯利亚的奴隶,有什么感觉?”
回答:“我同情他们。”
太宰嘟囔:“又一个宗教意味浓厚的答案。”
“那你相信上帝存在吗?”他问题跳跃性大,又很古怪。
“我希望上帝存在,他带来苦难、磨练与爱,但当我看见农民被诬陷,活生生死在流放途中时,又觉得上帝可能不在,要不然世界上怎么会有不公平正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