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过了两三个月,不晓得是保养的不够勤快,还是新弦相性度不高的缘故,这把琴越来越不顺手,彦森大手笔更换过许多高价位的弦,却仍找不到他想要的音色,一直无法重现它在贩卖店测试时的感动,
「现在连重量也不太对劲了…」他将琴背起时喃喃自语。
「早叫你不要买那把了,就不听,有够丑。」
「快调好你的鼓啦!每次都等你。」
「你只有六根铁丝在那边转松转紧,我可是要调整所有组件的角度、高低,还有鼓皮跟鈸的振动频率噎!你以为这么简单喔?这完全是维度的差异。」
「就你最龟——」彦森的手机响起,来电显示是他爸。
彦森走出练团室,关上了内部的隔音门才接起电话,他知道自己对爸爸的说话态度不是很好,但也不想在朋友面前装模作样。
「小彦啊,什么时候回家一趟?」
「最近有演出,忙完再跟你联络,没事的话先掛了。」
「等下啊!是这样子,爸想请你帮个忙,」
「如果是要我回家受训,那以后再说。」
「是关于你附近的恶灵——」
彦森没回话,直接按下结束通话钮,中断了老爸接下来的发言,反正肯定又是同一套把戏,他把手机放在外头,确实地关上木门以及隔音门后回到乐谱前,重新背上电吉他继续调整他的音箱,
「你爸?」阿义问道。
「是啊,又叫我去搞收鬼之类的事。」
「其实我不懂你干嘛那么排斥,那可是只有你们家族的人才会,外人学不来的,像你妹就很积极在学,要是我有那个天赋,绝对会立志成为比一眉道人还厉害的收鬼师。」阿义敲出一小段过门,模仿电视节目的效果。
「是月灵师,我爸很坚持不能叫错。」
「看,你还是有放在心上,」阿义捏着鈸,平息了沙沙声,「我们不是有在考虑,这次演出结束后就要暂歇一阵子吗,或许可以给你爸一点交代。」
「再说吧…」彦森一次拨动一条弦,即兴了段独奏,他觉得这段旋律有点哀伤、孤独,流浪般的自由,像是不在乎目的地的旅人,
但这并不是第一次演奏这个旋律,至少感觉不像,彦森想起不知多久前的某个夜晚,他和晴为了情人节之类的蠢事吃了顿大餐、喝了几杯,回家后晴似乎不那么怯怯懦懦的,甚至同意和他过夜,那一晚他们就泡在练团室中享受与世隔绝的寧静,
彦森弹了许多女友爱听的歌,或许是酒精发挥了奇效,他记得自己唱得不错,而晴那一晚也变得非常主动,他们没有回到房间,一场难忘的缠绵就在这上演,由于隔音效果太好,他记得那时好像身处空旷的原野上像头野兽般地嘶吼打滚,和唯美一点也沾不上边,
激情结束后彦森弹了另一首曲子,那时肉慾已退,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曲调完全是即兴创作,歌词也不例外,晴巧一丝不掛地躺在毛茸茸的隔音垫上聆听,像个草地上初生的女神,而歌曲正好就是他献给美丽神祉的祭品,
他记得开头几句,于是轻轻的在嘴边唱着,「无云的蓝空,而那是晴巧的晴,你出现在我的黑暗中,我们一起遗忘这世界……」
「新的?以前没听过,我喜欢。」阿义配合着弦律敲出简单的节奏,
「不算是。」彦森忘了后头的歌词,只能用哼声填补。
「至少我是第一次听到。」
不一会,彦森刷起合弦,而鼓也多了变化,两人的音乐逐渐融合在一起,他觉得心跳得很快,但也平稳,时间似乎不再流逝,整个世界只剩他与音乐,
距离上次跟团员一起即兴完成新歌已经久到让他灰心了,但他有预感这次可以,说不定会是最棒的一次,这曲子所吐露的孤傲调性,令他起了一阵阵皮疙瘩,只要——
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的铃声,有人狂按门铃打断了他们的合奏,新曲如梦醒般消散一空,彦森正尽全力回忆刚才的几分鐘,希望之后能写出谱来。
「天公伯喔!是谁想到要把门铃接进来的。」阿义甩掉鼓棒,抓起一旁的矿泉水猛灌,木棍在地板上无声弹跳。
「有时间我会把它拆了…你先把刚刚打的写起来,等等再试一次。」彦森安置好吉他,出去查看那名很不会挑时间的访客究竟是何人。
他看了手机,五通未接来电,看来老爸今天心情比较好。
彦森点亮客厅的大灯后,开了内侧门,他从铁门的缝隙中看见来者是名中年男性,惊魂未定的模样让他有不好的预感。
「请问有什么事吗?如果是要租房子已经没了喔。」
「他说可以找你,」男子抹了抹脸,样子更加憔悴了点,好像瞬间又老了十岁,「抱歉…我应该先自我介绍,叫我唐先生就可以,我是透过亲戚介绍才找到这的,请问您就是…月师吗?」
「称不上乐师,只是个弹吉他的,但如果你指的是另一个,那叫月灵师。」彦森压抑心中的不悦,不是因为这唐先生不请自来,而是这肯定是他爸搞的。
「抱歉,是的,我是要找月灵大师。」
「这次算你过…」彦森捏了捏眼角,不想再计较了,「请问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大师,我家…」唐先生说着就红了眼眶,似乎想起了难以言语的伤痛,「我老婆,昨晚被杀死了,有东西杀了她,想请您帮我看看房子,钱不是问题。」
彦森打量了下这位大叔,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上班族,顶多就是个主管,怎么有自信觉得钱不是问题,月灵师收取的费用非常高,客户基本上都是财团或高层官员,但这都是听老爸说的,有时彦森觉得,老爸会这样说只是想拐他入行罢了。
「你等我一下。」彦森关上门,打算找老爸讲清楚,他不想接任何案子,过去不会,未来的每一天也不可能会。
他拿出手机,发现有来自老妈传来的未读讯息,老花眼的关係妈妈很少打字,这么长一串话肯定费了不少功夫,彦森实在没办法说忽略就忽略。
「儿子,你没有给爸时间说清楚不要紧,我是想跟你说,等等有个唐先生会去找你,地址是我给他的,你先别生气,先让我解释,
唐先生是妈妈的表哥,儿时有段时间生活在一起,学生时期也帮了我不少忙,妈妈一直没有机会回报,这次他来拜託你爸帮忙,但你爸被好几个大老闆的案子给缠住了,唐先生住得又离我们很远,真是一时抽不了空,
妈拜託你,帮你爸先去看看现场,也算是为我还个人情,至少安抚一下唐先生,给他安个心,死者不只是他老婆,也是他的初恋情人,发生这样的事有多难过,你们男生应该都能体会,
还有钱如果不够用别苦撑着,妈知道音乐这条路不好走,该开口就不用客气,要记得常回家就好,妈很想你,这个月找个时间和晴巧回来一趟,妈再煮你最爱的榨菜肉丝麵。」
彦森看完后叹口气,怀疑妈妈是否越来越爱来这套了,大概是屡试不爽的关係吧。
他回到练团室,还没开门就听见熟悉的节奏,是他很爱的一首经典重金属摇滚曲,他扭开把手,逆着音浪前行,对阿义精彩的双踏点头讚许,
「如何,谁来了?」阿义终于发现他,停下动作,喘呼呼地拿他脱下来的上衣擦汗。
「放心不是妹子,可以安心甩你的肥油。」
「你这冷气没在转啊!怪我。」
「你脑袋才没在转。」
「什么意思?」阿义拿鼓棒搔搔湿漉的头发。
「没什么,只是想呛你,我要出门一下,不知道要多久,离开前记得你总是忘记的事。」
「如果我总是忘记,你觉得这次会记得吗?」
「那我绝对不会让你深夜一个人在家时,在眼角馀光的地方发现怪东西的,放心。」
「很好,谢谢,我决定睡在这了,」阿义说完把衣服铺在地上,下一秒就躺了上去,「没想到隔音地毯还挺舒服的,钱没白花。」
「走了,掰。」
「晚安。」
他坐唐先生的车,到他家,路程不到五分鐘,但彦森就算努力一辈子,可能也买不起这里最廉价的房子,除非他成为月灵师,但他跟自己说,那是不可能的。
还没到达唐先生居住的楼层,彦森就感觉到了异样,并非一般鬼怪的气息,而是更糟糕的东西,它留下的足跡令彦森汗毛直立。
命案现场仍有不少警员进进出出,蒐证的工作大概还没结束,彦森站在封锁线几尺之外,让唐先生先向刑警解释,为什么有个毛头小子想进入现场,
看门的刑警满脸痘疤,面露不屑,似乎没有要答应的意思,彦森觉得这样也好,是个离开的好藉口,他实在不想进去,
痘疤刑警按下对讲机按钮,说了几句话,很快地就有个衬衫袖子捲起、肤色黝黑的中年大叔跑了出来,看到彦森便过来招呼,自我介绍是河警官。
「是大师吗?」河警官的表情敬畏又有些狐疑。
「不算是,我今天来是想趁着痕跡还没退,帮我爸稍微看看现场。」他握上河警官的手,顿时觉得自己的手软弱无力。
「令尊是宏景大师吗?太好了,他帮忙破了许多棘手的案子,事蹟在附近的辖区都有流传,久仰大名却还没有机会见面,您回去时可以帮我打声招呼吗?」
「原来,大伯跑来这了…」
「宏景大师是您大伯?」
「是啊,说要退休,结果还是间不下来,我爸是谁你大概不会听过,他警界的客户不多。」有的话大概也都是你上司,彦森心想。
「不要紧,那您先进来看看吧,现场我们已经整理过了,已经在最后收尾的阶段,物品可以放心拿取没关係,只要唐先生同意的话。」
「没…没关係,请自便。」唐先生焦虑地摩擦双手,从他望着屋子的眼神中看得出,他曾经的家已不復存在。
「我会转告部下配合你们调查,我还有些工作,得先离开。」河警官说。
「感谢。」他再次握上河警官的手,并且决定要找时间锻鍊锻鍊。
除了挥之不去的阴鬱感,与严重焦黑的炉灶之外,屋内看似没有什么怪异之处,直到他们来到了案发地点,
彦森立刻断定,这里绝对曾有恶灵作怪,虽然它已离去,但残留的气息仍差点让他把晚餐给吐出来,他从来没有遇过这么强烈的感应,而恶灵甚至不在这里,他纳闷着到底是他的感应出错了,还是真的存在这么恐怖的东西,除此之外,残留的气场让他有些莫名的熟悉感,像是在巷弄中撞见曾经咬伤你的野狗。
「您还好吗,需不需要喝杯水?」唐先生问道
「没关係,只是…这很糟糕,你太太做了什么?一般人应该不会招惹到这种东西。」他知道自己没有多考虑唐先生的感受,但当事情超出常理时,言语很难收敛。
「我们流掉过一个孩子,会不会是因为这样。」唐先生眼眶又红了起来,「我明知道高龄產子风险很高,为什么还会决定尝试呢…都是我的不好…」
「唐先生,你不用自责,虽然我不是很有经验,但我还是可以很肯定的跟你说,那东西绝对不是你的孩子。」他捏了捏唐先生的肩膀。
「大师,你说的没错,我也是这么觉得!」唐先生眼睛睁得老大,顿时激动了起来,好像深信不疑的荒谬想法得到了证实,「我有看到那东西,像是个身材高壮的少年,虽然全身漆黑看不出五官,但他的愤怒跟杀气不可能是我的宝贝女儿会有的。」
「你说你有看到?这可能很重要,」彦森拿出手机,打开录音软体,准备纪录,「可以详细跟我说当时的经过吗?我想你明白,这次不用像对警方一样有所保留,所有你注意到的不寻常之处都必须清楚说出来。」
接着唐先生一五一十地讲述昨晚的经过,几乎是对着彦森宣洩,
故事中不断摇晃的小床令他背脊发凉,而看着这扇被染成深红的木门、以及上头凹裂的痕跡令彦森很想立刻拔腿就跑,尤其当他注意到几片指甲就卡在木头裂出的分岔中时,只想回家把自己灌醉,好忘记这场血案,
彦森看着餐桌旁掛着的夫妻合照,年轻且快乐的脸庞和如今的唐先生判若两人,而那名气质高雅的女子,也绝不会令人连想到这怵目惊心的现场,
他专注在唐先生描述的事发过程,就算前后不连贯且参杂了过多的情绪,但他仍耐心地听完了,按下结束录音钮后就立刻传给他爸,唐先生开始啜泣,几名刑警投来同情的目光,但或许还有其他疑虑在内,
听警员说,唐先生的太太没有过任何精神疾病纪录,好端端的人前一分鐘还在煮晚餐,一转眼就突然就在老公面前把自己的头给撞碎,任谁听了都会感到不安。
「那东西会不会还纠缠着我太太,」唐先生做了一个深呼吸,试图平復心情,「或者说它还在这里…大师,您能帮我处理吗?」
「很抱歉,我还没通过训练。」彦森抹去额头上的汗水。
「但你可以感应到它来过对吧,那你可以帮我找我太太吗?我只想知道她好不好。」
「我真的帮不上忙,剩下的得等我爸来处理。」
「是钱吗?我这有一些,您可以先拿着。」唐先生慌乱地从皮包抽出一叠千元大钞,硬是要塞到彦森手中。
「唐先生,我只是来看看,不会收费。」
「不够吗?」唐先生将皮包中所有钞票掏出,「这些全部给您,我只想知道她好不好。拜託了,大师。」
「我真的没办法。」相互推拉之下,蓝色钞票顺着门板上的抓痕洒落在半乾涸的血跡上,
「我只是想知道,我太太她有没有被伤害…」唐先生双膝跪地,眼泪又掉了出来。
「真的很抱歉,但我无能为力。」彦森语毕转身离开,他没有说出为什么不帮忙,那是他一直逃避的事情,是他不愿承认的秘密,
除了最基本的感应,彦森不会任何灵术,他曾经很努力的尝试,或许努力过了头,但仍是家族中唯一无法施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