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劈头就这么说。
低沉的嗓音与昨夜的高昂笑声形成强烈的对比……维尔哈克用力甩甩头,想把对于现状毫无帮助的画面赶出脑中。
「伤口还好吗?」
她受的伤绝对不轻,即使有那么多要问的事情,他还是最先如此询问。
「……队长。」
爱緹拉直直盯着他,露出一种混合恐惧、愧疚与罪恶感的复杂神情。她向前跨步,结果她身旁两名队员立刻绷紧身体,举起武器。
「别、别再靠近队长了,站在这里就够了。」其中一人低声恐吓道。
「……现在的我是清醒的。」她说,从语气听来似乎已经说过这句话无数次。
维尔哈克感受到一股恶寒。爱緹拉从监视她的房间中醒来之后,到来到他的房间之前,究竟受到了其他队员什么眼光的看待?
他摆摆手,示意队员放松下来。「爱緹拉,你这两週都不用参与任务,回据点好好养伤。」
「我要退出讨伐队。」
她只是不带感情地重复。
「是吗。」明白爱緹拉有多么顽固的维尔哈克决定顺着她的话问下去。「那么退出之后呢,你要去哪里?」
「……去住在只有魔兽栖息的森林里,度过馀生。」
如此疯狂的主意,大概也只有爱緹拉能够一脸认真地提出来。
能不能生存下去的问题自然不用说,就算活下来了,这样的生活对一名少女来说是多么地残酷?
正是因为知道爱緹拉并不是随便说说,维尔哈克无论如何都要在这里阻止她。
因此他语气尖锐地问:「你不是说要赎罪吗?」
当初孤独地跑来投靠维尔哈克的爱緹拉,就是以赎罪为理由请求加入讨伐队。
「……我会尽我所能活得长久,剩下的人生都会用来消灭魔兽。」
「这可不够,这不是我们想看到的。」
维尔哈克展现对于爱緹拉前所未有的严厉态度,离开座位朝她走去,但却在距离她还有三步之远的地方硬生生地停下,怎么也跨不过去。
他嚥下唾液,努力维持威严。「你最大的赎罪,就是作为一名讨伐队员,奉献自己的能力,救世济民,满身荣耀地活下去,这样才对死去的萨姆——」
他及时打住,但已经脱口的话让门边的两名队员露出黯然的神情,而爱緹拉更是在一阵停顿之后倏地爆发。
「我都做出这样的事情了,难道还要假装你们很希望我留下来吗?」
她激动的话声回盪在小小的旅店房间内。
「你不用假装,我希望你留下来,至少我个人是这么想。」维尔哈克本想说得坚定,话声却不知怎地听起来充满了痛苦。「你还记得吗,只要你还是爱緹拉,我就会永远站在你这边。你是我重要的队员,伙伴,也是我最重视的人。」
「……那队长你能忍受吗?你能面对我吗?」爱緹拉全身颤抖,眼眶已经泛起泪水。「至少我没办法……我要怎么面对你,面对你的伤,面对达里,面对大家?我做不到!」
她话至哽咽,低下头将脸埋进双手之中,泪水由指缝间滑落。
「你……」维尔哈克艰难地吞下一口唾液,口中苦涩不已。「你果然……有记忆吗……」
她的故事中从来没说过自己会失去记忆,维尔哈克却存着侥倖的心理认为,或许那时的爱緹拉不是爱緹拉,是别的什么佔据了她的身体,因此所做所为都与她无关,她不必承担。
他不能再如此天真了。
但维尔哈克只确定一件事,就是绝对不能放现在的爱緹拉离开。他不想再让爱緹拉遭受痛苦,虽然无论如何痛苦的回忆都已经造成,他能做的,只有替她铺好未来的路。
就算必须将她绑在这个令她痛苦的地方,就算必须让她受尽回忆折磨,他也想留住爱緹拉的未来。只要有未来,她就还有可能忘掉所有的伤痛,找到属于她自己的获得幸福的方法。
之后,整起事件被维尔哈克处理成强盗的袭击,过程中两名平民与一名讨伐队员不幸丧命,一名队员身受重伤,休假静养。
讨伐队成员一同参与对萨姆的弔唁,此时在队上的资深成员也都得知了爱緹拉的祕密。维尔哈克不顾反对的意见,将爱緹拉继续留在身边,但其实反对得最为猛烈的就是爱緹拉本人。由于带着伤,她也无法暗自逃跑,就这样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淀,她不知道想通了什么,接受了维尔哈克的安排。
然而,她却以「维尔哈克的反应令她失望」为藉口,结束与他之间的关係。接着,她又变得和一开始一样独来独往,不与任何人互动,甚至比以前更加孤僻寡言、冷漠排外,就如同只是一名讨伐队雇用的佣兵似地,只一心专注在讨伐魔兽上,生活充满了任务与训练,不带有一丝感情,像是只为杀戮而生的人偶。
维尔哈克就这样错过了拯救爱緹拉的机会,今后仍旧身在同一支队伍的他们,只能以各自拥有的伤痕互相伤害,再也无法交换直达内心深处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