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军班师回朝的消息,是在六月出才传回上京城的。
沈府中的迎春花早已凋谢,如今已是盛夏,烈日灼灼,池塘中芙蕖开得正盛。
时值傍晚,沈鸢穿一身湖蓝色纱裙,坐在亭中摇扇纳凉,神情怔怔。
在镇北军中有“相熟”之人,她自比旁人提早知晓镇北军即将班师回京的消息,可除此之外,她亦知道些其他消息,比如,卫驰派人带给她的书信上,亲笔写着——
北疆事多,镇北大军先行返京。
一月之后,待处理完手中事务,吾即刻启程回京。
沈鸢再次低头,看了眼手中快要被她揉烂的信纸,撅了噘嘴,移开目光。她当然知道军务繁忙的道理,可战事已了,大获全胜,他们二人婚期在即,究竟是何事令卫驰放缓回京的脚步?
第86章 完结(上)
◎他对她,独有的情话◎
原本钦天监为二人拟定的婚期, 是在六月,因突如其来的北疆战事,卫驰离京之时, 婚期并未定下。交战时日,可长可短, 闹不好如三年前一般, 一打便是两年, 甚至更久, 都未可知。
初时, 沈鸢也是抱着平和心态对待此事,毕竟婚期在即,二人却因北疆战事无法完婚的事情, 早发生过一次。虽说心境和先前全然不同,但和战事相比,二人间未完的婚事, 自是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的。
平和心态的打破是从一个月前收到卫驰的书信开始的, 彼时他在信中直言, 战事已进入收尾阶段,可提前返京, 还言婚事诸多繁杂, 他不在京中,得由她多费心看顾, 婚期定在八月或九月即可。
沈鸢收到书信后七日, 沈府便有钦天监重新拟定的婚期送来, 八月初三、九月初六、十月十七。
婚期早了, 怕他赶路回京仓促, 婚期晚了, 又架不住心里焦急。故选了个折中的日子,九月初六,不早不晚,同时秋季,也正好与他们去岁初遇的日子相近。
婚期一旦定下,心中期待便会不自觉地渐渐多起来,特别是距婚期越来越近的时候。好不容易等到我军大胜的消息,好不容易等到镇北军即将班师回朝的消息,卫驰却在信中直言,称待处理完手中事务,即刻启程回京。
手中事务,而非军务,很难不令人心生疑问。
……
七月初三,镇北大军班师回到上京。
浩浩荡荡的镇北军队伍自被城门而入,行过安雀大街时,战旗迎风招展,队伍整齐划一,策马行在最前的是一身黑甲的段奚,气宇轩昂。
京中百姓几乎倾巢而出,前来围观看热闹的行人一早围堵在街道两旁,除此之外,安雀街两旁视野较好的茶楼酒肆,也一早被人订满,皆是为了一睹镇北大军的风采。
安雀街某处茶楼雅阁内,沈鸢心不在焉地朝窗外看了一眼,远远见着迎风飘扬的镇北军旗帜,目光收回,后神情怔怔地抬手为自己斟了杯茶。
队伍逐渐走近,沿街百姓的欢呼声已将马蹄声淹没,沈鸢抿了口手中清茶,忽地听到隔壁雅阁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响起一道略高昂的女声,正对着窗外高声呼喝:“威武!镇北军威武!”
沈鸢轻蹙了蹙眉,只觉这声音听着有几分熟悉,未及细想,又听那人继续高声喊道:“段将军威武!段奚,段奚!”
眉心舒展,沈鸢当即明白过来这声音熟悉在哪,竟是许久未见的叶婉怡。她和段奚的情谊,后来她也有所耳闻,说来他们二人性子相近,也挺相配。自白鹤镇一别后,她和叶婉怡未再见过,如今对她谈不上厌恶,但也没有多少喜欢,总之,只要她不惦记着卫驰,怎么都好。
正想着,窗外又有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传来,忍不住好奇,沈鸢往窗外又望一眼,是段奚听到有人叶婉怡的声音,对此处投来目光。眼见旁人有情人终成眷属,思及自己的境况,心中不由酸涩了一下。
思绪收拢,沈鸢抬手将杯中热茶饮下,随即起身出了雅阁,未再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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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疆,因两军交战而被损毁的街道、屋舍皆已进入翻修重建阶段。说起来,此番交战,白城受到的影响和损失可说是微乎其微的。战胜之后,北狄对大周的赔银、户部下拨的银两,皆用于重建之上。
镇北军主力虽已班师回京,可主帅仍亲自坐镇在此,城中官员哪有敢不尽心尽责的。
此番交战,粮草、军饷充足,且赢得快而全面,可以是北疆多年来,打得最轻松的一场胜仗了。而那些战后重建的繁杂事务,按说根本轮不到一军之帅来操心,之所以留在白城未随大军返京,自然有他的原因。
天刚破晓,卫驰一人一马自白城而出,一路往东,直往落石溪方向而去。
日破云层,未至落石溪,卫驰扯一下手中缰绳,调转马头,直入一片密林之中,正是先前他亲手射出袖箭,射中蒙桑的那片密林。
马蹄阵阵,踩在堆满落叶的密林中,一下一下,心中巨震并不比蒙桑亲口说出“前面就是你父亲当年战死之地”那句话时,轻上多少。
当年父兄战死沙场时,他不过十二岁而已,对北疆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疆土辽阔,父兄最终尸骨无存,连葬身何处都无人知晓。蒙桑此人虽残暴弑杀,但并非信口雌黄之人,那日他能如此言说,便是真有其事。
十三年过去,即便知道当年的痕迹定已被抹去,但头一次到达父兄当年战死之地,他还是想来此处多走一走,多看一遍。之所以没有随镇北大军返京,也是这个原因。
婚期在即,他当然知道京中有心念之人在等他,半个月的时间,卫驰给自己定了返京的最后时日,时日一到,不论是否能在此处密林中发现当年的蛛丝马迹,他都会启程回京。
天色渐明,北地的太阳总是比上京烈些。光线透过层层密叶,洒进密林之中,斑驳光影落在踏马前行的路上。
卫驰一手握住缰绳,放缓马速,在林中走着。
光影投下,眼前忽地被什么闪了一下,手上动作顿了一下,卫驰扭头,朝光亮处看去,只见层层密叶下,似压着什么东西。翻身下马,随即循着光亮走去,拨开密叶,入眼的是一柄锋锐短刃。
心口紧了一下,只因这柄短刃似曾相识。
卫驰捡起地上短刃,刀柄已然锈迹斑斑,刀刃却依然锋锐不减。柄上污迹擦去,上边刻着的“卫”字依稀可见,却是他卫家的东西。
手中握着刀刃,耳边似有父亲和兄长的说话声响起。
“武将自当以军功立身,如今为父不叫你在演武场上吃些苦头,往后你到了北地,你便只能挨北狄人的短-弩了。”
“镇北军便是北地百姓的城墙,百姓信你,你便该永远冲在前头,不可畏惧。”
“护北地太平,守北疆百姓平安无虞,是我卫家人的责任,世世代代。”
“阿驰放心,用不着一年半载,镇北军便能凯旋,到时哥哥便送把长刀给你。”
卫驰低头,看了眼手中短刃,原本沉着的面上忽地扬起一笑。
如此,是不是也能勉强算是,兑现当初诺言了。